江蘇省淮安市淮陰區檢察院檢察官唐新宇(中)着便裝到學校了解王力表現情況

黑客界，17歲似乎注定是搞事的年紀。

傳奇越獄黑客喬治·霍茲在這個年紀獨立破解了iPhone系統，令他名聲大噪；淮安“計算機天才小子”王力(化名)也在這個年紀幹了件令小圈子嘩然一片的事情，給王力的人生埋下禍根。

“出來混終究要還的”。兩年後，上了大學的王力被舉報非法入侵他人計算機獲取公民信息，警方将其抓獲并移交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是懲戒處罰，還是幫教挽救？王力又将迎來怎樣的命運轉折？

埋下犯罪禍根

在黑客的世界中，“黑帽子”和“白帽子”的稱呼代表兩種對立的角色——以網絡信息牟利的惡棍和保護網絡安全的英雄。這種說法源于美國早期西部片以白帽和黑帽區分正邪雙方。

近1米8的個頭，白皙的臉龐，戴着近視眼鏡，今年20歲的江蘇淮安小夥王力，身上有了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和謙虛，很難讓人把他跟曾經張狂炫技的黑客聯系起來。

出生在農村的王力，自幼愛學習、肯鑽研，尤其喜歡電腦知識，是一向疼愛自己的父母的驕傲。2010年，剛上初一的他無意中看到中美黑客大戰的新聞，對黑客技術産生好奇，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他買了書，下載了視頻，并牽頭創建了一個QQ群，與其他志趣相投的電腦愛好者一起探讨信息安全知識、琢磨黑客高手的技術總結和攻略。QQ群裡，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網絡安全技術愛好者，氛圍活躍。

2015年8月，17歲的王力即将進入高三學習。一天，有人在群裡詢問如何才能竊取到各大網站的後台數據。出于炫耀自己的“黑客”技能，同時也想吸引更多的愛好者加入自己的QQ群，王力想都沒想就随便侵入了一個網站系統後台，并竊取了含有大量公民身份證号、手機号等個人信息的文件壓縮包，上傳到了群裡，供人随意下載分享。此時的王力隻顧得意，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行為已經涉嫌犯罪。

興趣的驅動下，所有學習都是自發的。即使進入學習任務極其繁重的高三，王力依然沒有放棄鑽研黑客技術。因為領悟速度快，他僅用一年時間就發現，侵入他人系統并非難事，破解防禦較差的站點隻需幾分鐘。“找到網站漏洞的時候，我一般也不侵入進去，有時還會幫助小網站修改網頁、堵塞漏洞。”王力說，每當找到一個漏洞，他心裡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2016年高考填報大學志願時，王力毫不猶豫選擇了網絡安全專業。8月，他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如願以償地進入理想的專業。此時的他已經有了6年的學習基礎。“我的人生目标很簡單，就是能憑借技術養活自己，讓爸媽和下一代都過上好日子。”王力坦言。

他不知道，此時自己已經被公安機關“盯”上了。早在2016年初，就有人向警方舉報他非法上傳大量公民個人信息。而警方考慮到他正面臨高考，決定暫緩對其采取強制措施。“如果當時就對其實施抓捕，孩子的大學肯定是上不了了，很可能就此毀掉他的一生。”一位辦案民警說。

2016年年底的一天，公安人員身着便服，出現在了王力宿舍門口。面對警方的調查，少不更事的他特别緊張，渾身發抖。鑒于其是在校大學生，顧及王力的學習和成長，公安機關對其予以取保候審。

檢察官的抉擇

王力的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得知兒子被抓，感覺天都塌了，他們不敢相信，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會涉嫌犯罪。

“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有内外兩重因素。首先，人在青春期時往往心智不成熟，容易沖動和逆反，法律意識淡薄；其次，每個問題孩子背後，都或多或少存在家庭教育監管缺失的外因。”江蘇省淮安市淮陰區檢察院檢察官唐新宇表示。

2017年8月，公安機關以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将王力向淮陰區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

“檢察官叔叔，請您一定幫幫我，我就想多學點網絡知識，沒想到會犯罪啊！”狀态萎靡、滿臉漲紅、一直低着頭，這是第一次接受訊問時，王力留給唐新宇的深刻印象。“一個大小夥子，白白淨淨、高高的個頭，卻垂頭坐在被布置成粉色的未成年人審訊室的沙發上，像洩了氣的皮球。他一邊不停地搓着雙手，一邊怯弱地小聲問我會不會坐牢啊。”

為了緩解王力的情緒，唐新宇專門聯系了心理輔導老師和專職司法社工對他進行疏導減壓和心理矯正，同時講解法律法規，讓其重新審視自己的犯罪行為。

借助黑客技術實施網絡犯罪，本應被法律嚴懲，但通過案件審查，唐新宇發現，王力與其他以非法牟利為目的的犯罪分子性質不一樣。他的本意，不是為了非法牟利、危害社會，而是出于年輕人因炫耀而做出的一時沖動之舉。

為深入了解王力的成長環境及犯罪根源，唐新宇多次走訪他的父母、同學、朋友和老師。通過走訪，唐新宇發現周圍的人對王力的評價都是性格開朗、樂于助人，計算機天賦極高、愛學習、能鑽研，沒有任何不良記錄。案發後，王力的父母對此前自己疏忽教育監管懊悔不已，其母親亦表示願意積極承擔起監管職責，當地司法部門也願意予以接納進行社區矯正。

刑罰懲罰不是目的，治病救人才是根本。“檢察機關從一開始就注重圍繞王力是一個需要依法挽救的未成年人，而非對犯罪行為本身予以嚴肅懲戒的目的出發來辦理案件，最終希望讓他重返社會，做個知法守法、有社會責任感，能夠發揮所長回報社會的人。”唐新宇表示。

全面了解了王力的情況後，唐新宇認為可以在法律範圍内挽救他。此時，王力一次協助警方破案的經曆，更讓唐新宇覺得，隻要對其正确引導，完全可以讓他從“黑客”變身“白客”，成為網絡安全的守護者。

2017年暑假期間，王力在某網絡公司實習期間，在檢察機關允許下，利用自己的網絡技術，積極協助外省公安機關網監部門進入一傳銷組織内部信息系統，成功破解170多萬條注冊信息，為警方辦案提供了線索。

經過一番審查考察，當唐新宇告訴王力，因其犯罪時未滿18歲，檢察機關可以附條件不起訴，但是需要設置一定期限的考察期，如果表現得好，将來可以不受罰。王力起初并不相信，“已經這樣了，我願意接受處理……”唐新宇耐心鼓勵，“以前的事已經發生無法挽回，但未來怎麼樣，取決于你自己。”

2017年12月12日，淮陰區檢察院依法對王力作出附條件不起訴決定。

自我救贖

得知自己努力改過自新，不但可以免去牢獄之災，還可以繼續在大學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知識，王力非常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決心要抓緊時間好好表現，他的母親也完全放下手頭的生意，專程到學校附近租房子，進行陪讀。

重回校園後，王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來《網絡安全法》《刑法》翻看，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以前随意進入他人後台胡亂修改的行為，都是違法的。

為更好地幫助王力糾正錯誤，唐新宇和班主任張老師簽訂異地幫教協議，拟定幫教計劃，請他作為跟蹤幫教者，定期反饋王力的近況。

唐新宇每個月都會給張老師打電話詢問王力的情況。張老師反映，王力回校後更加認真地學習網絡安全專業知識，尋找各種機會将功贖罪，還主動幫助學校信息中心修複漏洞。“現在如果有人或單位請他幫忙破解計算機安全系統，他會首先詢問清楚對方身份、破解目的、有無向當地公安機關審批報備，并第一時間向老師和我彙報，詢問能否‘幫忙’。”唐新宇說。

2018年4月，唐新宇再次身着便裝，來到王力所在的學校進行跟蹤考察。令唐新宇意想不到的是，此時的王力與從前的他判若兩人，從不問不答變成主動聊天，眉目間透着穩重和自信。更讓唐新宇欣慰的是，通過幫教，王力的計算機技術終于用上正途，他個人在國家信息安全漏洞共享平台官方網站“白帽子原創積分排名”中，長期保持全國前五名的位置。

所謂“白帽子”，就是正面的黑客，他們主要借助自己掌握的計算機技術，去識别計算機系統或網絡系統中的安全漏洞，但并不會惡意去利用，而是公布其漏洞，便于進一步完善系統的防禦功能。

王力在大學期間，與其他4名同學一起組成白帽子團隊，鑽研網站安全技術，團隊共獲得國家信息安全網絡平台頒發的原創漏洞證明130多張，而他個人就擁有70多張。2018年3月，在省級高校組織的信息安全與管理比賽中，王力榮獲一等獎。

一直以來，王力的偶像都是國内知名第三方安全漏洞平台烏雲社區的頭号白帽子、現任阿裡巴巴集團高級安全專家的“豬豬俠”。

“他思維獨特，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東西，并且能夠将所想全部用代碼實現，他的産品一直是我最夢寐以求的。我希望也成為像他一樣、守護好人們隐私的黑客！”如今，王力的夢想正在照進現實。

走訪中，張老師告訴唐新宇，雖然現在王力還在學校讀書，但由于其在網絡漏洞識别方面的特殊才能，已有多家網絡信息公司向他抛出年薪20多萬元的橄榄枝。

因為曾經有過的那一段特殊過往，加之曾協助警方破案的經曆，王力現在并沒有像以前一樣，急于利用專業才能讓家人過上富足生活。他沒有接受任何企業的高薪聘請，而是想等畢業以後，通過努力進入公安系統或者安全機構工作。“我還年輕，掙多少錢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就想發揮好自己的專長，為社會為國家貢獻一分力量。”

随着法律意識的增強，對于未來，王力也有自己的顧慮。“萬一政審被刷，我就自己單幹，專門為公安或其他國家機關提供技術支持。”

實際上，因為是未成年人案件，這段“黑曆史”并沒有進入王力的檔案，而将永久封存，隻要他不再犯罪。“依照我國刑事訴訟法，我們不會對外公開未成年期間的任何犯罪記錄。”唐新宇說。

“王力的成功轉變，進一步增強了今後檢察機關繼續做好未成年人關愛幫教工作的信心。”淮陰區檢察院檢察長周飛表示。

近年來，淮陰區檢察院持續做好涉罪未成年人的幫教轉化工作。為了不給這些孩子貼上“不良少年”的标簽，周飛為這項工作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彩虹少年”關愛工程。通過開展“彩虹少年”關愛工程，建設“彩虹少年”活動中心和實踐基地，整合檢察機關、家庭、學校等社會各界的力量，搭建網絡平台，織密關愛網格，對55名涉罪涉罰未成年人開展全方位關愛幫教。2017年以來，全區被幫教的“彩虹少年”再次違法犯罪率下降90%，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率同比下降49%，為像王力這樣的涉罪少年搭建起了一座人生的“彩虹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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