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9個月，陳偉一睜眼，就成了個旋轉不停的“陀螺”。

洗碗、裝修、理快遞，從早上4點“轉”到晚上9點半，幾乎日日無休——唯一的例外是每個月的16日。那一天，他會揣上一個月的工資，從老家南通如臯趕往南京“還債”。

2021年5月至2022年1月，每個月的16日，陳偉（右）都會來到南京還欠款。受訪者供圖

欠款有八萬多元。2021年4月，受疫情影響，陳偉在南京栖霞區經營的水果店因虧損關門，但仍有261名顧客的充值款待還。他揣上整理好的“債務單”，小到五塊錢，大到一千五百元，一筆一筆用汗水還清。

這個被無數網友點贊的“信義小夥”，後來又當選成為2022年第二季度誠實守信類“中國好人”。面對贊譽，陳偉想用行動來回饋：近日，由他牽頭組建的“好人如燈”公益團隊，三天兩夜橫跨五省，為大涼山的孩子送去溫暖。

“好人如燈”

如今的陳偉，依舊很忙。

他在如臯當地一家企業做銷售，“朝九晚五”，業餘時間都花在了公益行動上。“我受到了大家的關注，也得到了不少榮譽，現在也想回饋社會。”

兩個月前，剛剛當選為“中國好人”時，陳偉帶頭組建了“好人如燈”公益團隊。第一次活動，大家前往如臯當地的東陳鎮，給15名困難學生送上了“開學大禮包”。9月初，他又帶着成員驅車2800多公裡，為大涼山的200多名孩子送去了物資。現在，這個團隊不斷發展壯大，已有成員100多名。

2022年9月，“好人如燈”公益團隊走進四川省涼山彜族自治州。受訪者供圖

回想過去的一年，陳偉說，那是他“最苦的一年”。

2021年4月，他在南京栖霞區經營了兩年的水果店“橙果園”，受疫情影響倒閉。600多名顧客曾在他這裡充值成為會員，當時，還有14萬餘元的充值額待退還。

他在顧客微信群裡發了關店通知，拿出手上僅有的6萬元存款，還了一部分，但還是欠下200多名顧客總計8萬餘元。他在店鋪門口貼上告示，留下手機号碼和在如臯老家的地址，告訴大家，自己會回去掙錢慢慢還，“肯定不會抵賴，手機号碼也不會換。”

“會員年齡最高的是92歲，都是攢下來的辛苦錢，他們去菜市場買菜，可能一兩毛錢都會計較，如果你一下子騙他幾百塊錢，良心上過不去。”陳偉說道。

回老家那天，他連100元的路費都拿不出來，隻好向朋友借。但他沒把欠債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也有點不好意思，我就隻說不在南京做了，回老家重新找工作。”陳偉暗下決心，要盡快把錢都還上。

負重的“陀螺”

回家的第一個月，陳偉找到了三份工作，自此，從早到晚，他忙成“陀螺”，舍不得浪費每一分鐘。

淩晨4點，他準時起床，用冷水洗把臉，再喝口熱水，就騎上電瓶車出發。他的家距離如臯市區有30多公裡，趕到第一個打工地點，路上需要花費40分鐘到1小時。

那是親戚家開的飯店，他打雜、拖地、洗盤子，一個月能掙兩千來塊錢。包間加散桌，最多時盤子能堆滿三個大水池，每個盤子都要浸泡、清洗、二次清洗、消毒，為了不耽誤下一份工，工作過程中，陳偉時常得小跑。

在餐館打工洗盤子的陳偉。 受訪者供圖

忙到早上9點多，陳偉到路邊匆匆買個燒餅當早飯，就趕去打第二份工——裝修。地點不固定，他負責搬運建材、切割材料，都是重體力活，手掌還經常被木頭刺紮破，但他從沒請假休息過，因為“工資不低，一天能掙200多元”。

高強度的工作持續到下午5點半，簡單地吃碗面，從晚上6點半到9點半，他又出現在一家快遞驿站，搬貨、理貨、給周邊商戶送貨，月收入1800元。回到家，往往已是晚上10點之後了。

拼命賺錢的9個月裡，陳偉每一天都重複着這樣的節奏。他說，以前自己從來沒這樣幹過體力活，過度勞累有時難以集中精神，“有一天早上我騎電瓶車，不小心摔了一跤，還連續摔了兩次，腳上也受了點傷。”

身體上的疲憊可以忍，心理上的壓力最為難熬。剛回老家的時候，哪怕白天再累，陳偉偶爾也會失眠。

曾經有顧客打電話來罵他，“你一兩百塊錢都拿不出來嗎？明顯就是不想還，不要騙我們了。”忙的時候，陳偉看不到電話和信息，回到家，他都一一回過去。“我有想過放棄，但是想想又覺得不行，還有這麼多會員等着我來還呢。”

每個月收入萬把塊，他隻給自己留三五百元的生活費。那段時間，他連一雙襪子都沒買過，也沒和朋友們吃過一次飯，大半年裡瘦了14斤，“我以前也喜歡和朋友聚餐、逛街，也愛開玩笑，去年什麼也沒買，也沒什麼心思說笑。”

“把正能量傳承下去”

對陳偉來說，每個月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發工資的第二天——16日。那一天，他會趕到南京，把顧客召集在居民區附近的廣場，一一還錢。

陳偉總是捏着一疊整整齊齊的鈔票，一邊遞過去，一邊說着“不好意思”。有顧客接過紙鈔，忍不住感歎，“這也太講誠信了，這點兒錢也沒這麼着急。”

陳偉有一份“債務單”，每位顧客的名字和待還的款額，都記得清清楚楚，最多的1500多元，最少的隻有幾塊錢，每還清一筆，陳偉就劃掉一筆，那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時刻，“感覺沒有白辛苦。”

顧客們恢複了對他的信任，曾經責罵過他的人開始不好意思。還有顧客心疼他，“有位阿姨，給她送錢的時候，她怎麼都不要，最後把我關在門外不讓我進。門口有個鞋櫃，裡面有雙紅鞋子，我就把錢塞在裡面。後來她還跟我說，以後再來南京，就去她家吃飯。”

還有些老年會員不用微信，實在聯系不上，陳偉想到了一個辦法：報警。

2021年10月，南京一位民警接到陳偉的電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多問了一句才确定，報警的人不是來要錢的，而是還錢的。“從警以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這位熱心的民警立刻答應幫忙，後來，“失聯”的顧客基本都找全了，很多人甚至已經忘了水果店會員費這回事，吃驚地說，“真沒想到，還會主動還錢。”

2022年1月16日，陳偉拿着8000多元趕到南京，退還最後一批29名顧客的會員費。至此，陳偉所欠的261名客戶共計84368元會員費全部還清。陳偉說，自己終于可以輕松過年了。他去吃了一頓自己饞了大半年的火鍋，“好香。”

陳偉的經曆也引發了媒體的關注，各類榮譽、陌生人的善意也紛至沓來，但他覺得，自己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沒什麼值得表彰的。那段時間對自己是個磨練，也是一個成長的過程，我相信（所經曆過的）一切不好的事情，以後都會變成美好的事情。比如現在，既然被評為‘中國好人’，就要盡可能做些好事善事，把正能量傳承下去。”

2022年9月，陳偉（左前）和“好人如燈”公益團隊為大涼山的孩子們送去物資。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記者 彭沖

校對 李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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