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7号,“章瑩穎案”有了進展。
從來沒有一個案件,這麼強烈地占據着我們的關注——
自從17年前章瑩穎被報道失蹤以來,擔憂、祈禱、傷心就像一場精疲力盡的馬拉松,案情隔三差五吐露新的線索,每次都是一輪熱搜。
每當你以為這是最壞的消息時。
總還有更壞的。
這一次,屍體下落被公布:
兇手克裡斯坦森殺害瑩穎後,将她的遺體肢解,分裝在3個垃圾袋内。
屍體經過垃圾處理,預計被壓縮後的遺骸,體積小于一部手機。
這也意味着,找回屍體的可能性幾乎為0……
這起備受關注的案件,此前以兇手被判終身監禁、不得減刑告終。
與受害者家屬的悲痛欲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在陪審團宣布聲明後,克裡斯坦森低下頭,面無表情……
從章瑩穎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年時間。
顯然,此案中的兇手,毫無悔過之心。
這讓Sir想到日劇《金牌女王》中的一句台詞:
會那麼輕易地剝奪他人尊嚴的人,他心琴的弦早就一根不剩了,一根不剩!
憤慨的同時,一個毫無疑問的事實卻是——
犯罪心理的神秘面紗,從未完全被揭開。
過去,社會解釋變态罪犯總是籠統地歸為“人性泯滅”“天生邪惡”“惡魔附身”。
雖然不能說有錯。
但這終歸隻是道德譴責,不是科學的解釋,無法理解、偵查、預測犯罪。
直到上個世紀70年代,美國有個狂人。
他把變态殺人狂當成研究對象,探尋罪惡之心的秘密。
發明了一項沿用至今的刑偵技術——
側寫。
指根據罪犯的行為方式推斷出他的心理狀态,從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生活環境、職業、成長背景等。
他的故事,兩年前被搬上熒幕。
是當年Sir心目中的年度最佳美劇。
現在,第二季殺了回來——
《心靈獵人 第二季》
Mindhunter Season 2
整部劇由大衛·芬奇定調,并親自執導了這一季的前三集。
一個世界上最會拍變态的導演。
《七宗罪》《十二宮》《龍紋身的女孩》。
那種入木三分的刻畫。
讓人忍不住想說——
導演好懂,該不會也是個死變态吧?
醜話說在前頭,對于傳統的偵探劇迷來說,《心靈獵人》也許無法滿足期待。
首先,主角不辦案,他們主要任務是搞研究,順帶給警察提供咨詢;
第二,變态量級重,但不會還原他們作案的過程,隻有在監獄裡接受采訪的份;
第三,劇中沒有能夠形成推理鍊條的伏筆,真兇揭曉也不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那《心靈獵人》還有什麼看頭呢?
Sir隻能這麼形容——
像在你的心裡長出一個黑洞。
打開一集,就忍不住一直看下去,難以自拔。
準備好了嗎?
播放——
片頭依然是熟悉的冷色調濾鏡,記錄一台錄音設備從調試到待機的全過程。
其間,穿插着屍體的快閃特寫。
(前方高能警告!)
什麼感覺呢?
暴力、血腥的犯罪過程是一次性的,它隻存在兇手大腦中,或者零散地殘留在犯罪現場。
真相,對于尋找真相的人來說,是以碎片的形式存在的。
這些碎片。
在看似冗長和漫不經心的談話中湧現。
殘忍得讓你猝不及防。
變态與常人
故事發生在七十年代的美國。
主角霍頓(喬納森·格羅夫 飾)和比爾(霍特·麥克卡蘭尼 飾)加入了FBI一個新成立的部門,“行為科學部”。
他們的工作是與罪犯面談,通過整理他們的行為,洞悉他們的精神狀态。
進而建立起一套,描述嫌犯特征、縮小搜查範圍、預測犯罪行動的機制。
簡單說就是,掌握犯罪者的心理指紋。
他們要研究的,不光是一個人為什麼殺人,而是——
一個人是如何成了變态,做出比謀殺更聳人聽聞之事。
想解開他們行為背後的動因,先尬聊。
兩人面試了形形色色的變态殺人狂。
比如,第一季中的艾德·坎伯。
他個頭高大,有教養,智商高,種種優點都很招人好感。
可當霍頓試圖介紹自己時,被對方一句話打斷:
你吃三明治嗎?
和他對談,霍頓總不自覺被牽着鼻子走,完全喪失主動權。
這是一個絕對的操控者。
他覺得,殺人是他的使命。
于是他砍了6個十幾歲女學生的頭,并奸屍;錘殺了自己的母親,并砍下頭部,通過她的嘴進行猥亵行為……
第二季,将對談聚焦于美國曆史上最為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
查爾斯·曼森。
他是美國著名公社“曼森家族”的領導者。
成功說服一群出身良好家庭的青少年,離家出走,通過給他們毒品,控制他們,并教唆他們殺人。
1969年的8月9日,他的信徒們闖入莎朗·塔特(羅曼·波蘭斯基的亡妻)家,殘忍地将五名無辜者虐殺。
身中16刀,被殘忍開膛的莎朗,當時已懷有8個月的身孕……
曼森本人雖矮小,卻有強大的領袖氣質。
與兩位調查員初次見面,挺胸擡頭走到桌邊,坐在椅背上,一甩頭發,居高臨下地俯視兩人。
坐牢?
做皇帝吧。
與霍頓和比爾訪談結束時,主動拿過關于自己的傳記,在扉頁寫下贈言:
每晚你睡覺的時候
我都在毀滅世界
被審問?
人家這簡直是粉絲簽售會。
曼森無疑是自負的,但又不僅僅自負。
他還做了一件怪事,要走霍頓的墨鏡,到處吹噓自己偷了FBI的墨鏡,甯願被關禁閉,也要讓自己看起來很牛掰。
這是一個有兩面性的矛盾者。
這些殺人狂看似不同,卻存在一個驚人的共性:
他們身上都有絕對的控制欲,并沒有悔過之心。
沒有恐懼感。
曼森找到容易被操縱的年輕人,做自己的信徒,然後釋放他們的罪惡。
他甚至沒有親手殺人,隻是去除了殺人者動手時的恐懼。
一位少年犯這樣定義曼森所做的事:
精神變态者,将暴力視作藝術。
如果說,第一季總結了一個問題:
“我們不再知道人們為什麼殺人。”
那麼,到了第二季,這個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答。
但他們開始逐漸摸索到,正常與變态的邊界。
調查者與受訪者
身為側寫項目的參與者,兩位主角各有缺點,卻是完美拍檔。
霍頓性格冒進,依賴直覺,向變态的敏感地帶馳突。
比爾為人沉穩,善于溝通,能熟練應付必要交際。
這兩個人打起配合來,就像刑偵界小S和蔡康永,一個敢挖猛料,一個穩住大局。
總讓你想把心裡話吐露出來。
但。
滲透是相互的。
他們走進變态的心裡,變态也不動聲色地入侵了他們——
沿着他們本身的裂縫。
霍普倔強偏執,是個工作狂,在感情和生活上,卻都談不上自信。
第一季的後半段,霍頓受坎伯的影響,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具體表現為引誘罪犯開口,把自己也變成一個粗魯的變态。
久而久之,他在調查中變得獨斷專行,在生活中也愈發蠻橫自大。
在第一季的最後一集,坎伯的一個擁抱,讓他當場呼吸困難,恐懼症發作。
瞬間被打回原形。
他的恐懼,不光來自被捕獵、生命受到威脅的動物本能。
更來自被殺人犯擁抱的自己。
到了第二季,重頭戲在比爾。
比爾是個沒有裂縫的人。
他為霍頓偶爾的放飛兜底,為負擔起家庭責任辛苦奔波。
可他的性格,也逐漸被這份工作,被變态殺手侵蝕。
當他在工作和家庭中疲于奔命,逐漸無力應對,一向好脾氣的他,也爆發驚人的憤怒。
最可怕的是,這種侵蝕還蔓延到他的家庭。
還記得上一季嗎?
比爾的兒子布萊恩,整季都沒有對父親說一句話。
更瘆人的是,他曾翻比爾的櫃子,把殺人案照片私自藏起來。
到了這季,布萊恩直接卷入一起謀殺案。
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但他親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們殺死2歲大的幼兒,并讓他們把屍體綁上十字架。
注意這個毛骨悚然的細節。
一說。
因為布萊恩相信,屍體綁在十字架上,就會讓人複活。
又一說。
把屍體榜上十字架這一手法,與比爾研究的BTK案件的罪案現場,完全一緻。
看着布萊恩的眼睛,告訴Sir。
你相信哪一種說法?
調查者與受訪者之間的邊界正是——控制。
當兩者間的平衡被打破,霍頓與比爾的故事,也被改寫了。
少數與多數
第二集講述了當年轟動全美的一起案件。
亞特蘭大兒童連環殺人案。
被害者有固定特征,死者年齡均在7到14歲之間,都是黑人。除了兩人,其它都是男性。
絕大多數死于勒殺。
死者,有的喉嚨裡被塞了别人的内褲,有的臨死前被仔細洗過腳。
雖未被性侵,可這些都指向罪犯有特殊性癖。
一個戀童癖,在當時已經足夠挑戰公衆認知。
更麻煩的是,此案還事關“政治正确”。
起初,案件沒引起足夠重視。
霍頓初次來訪亞特蘭大時, 一個警方線人就覺得當地每年兒童謀殺案頻發,黑人兒童失蹤沒啥大不了:
他們(失蹤的黑人孩子)并不突出
可随着失蹤死亡人數達到29人,黑人與白人之間,天然的不信任發酵了。
種族問題,成為偵破案情的第一道門檻。
霍頓做過一個實驗,身為白人的他開車在市裡晃蕩,可就算給錢,黑人小孩都不上他的車,除非司機是黑人。
于是他推斷,兇手是一名年齡25-30歲的黑人男性。
這推斷,在當時的環境下,就像掉進沸油鍋的一滴水。
炸了。
這個南方城市,政治政局背景同樣十分複雜。
真實曆史上,亞特蘭大是首個選出了黑人市長的南方大城市。
這位非洲裔市長想建世界上最大的機場,但白人作為主要納稅人,搬到了郊區,無異于無聲的對抗。
市長特助透露,市長經過長久的努力,終于讓少數族裔經營的公司,涉入市政承包業務。
兇手的“顔色”,勢必會打破現有的微妙平衡。
一個黑人連環殺人狂,會讓上位者的努力毀于一旦。
政客想把這消息壓下來,其它各方呢?
選擇掩耳盜鈴,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執念,逐步畸變成了偏見。
打破少數與多數平衡的,正是偏見。
黑人警員根本不相信霍頓那套心理學,隻相信社會現實,即:
這可是南方
這裡隻有白人在殺黑人
受害者家屬(黑人),認為兇手是不斷騷擾社區的3K黨(白人)。
民衆不相信邏輯,他們在黑人教堂,質疑自己選出來的黑人市長,把他從台上轟下去。
市長不得不做出讓步,讓警方去查3K黨。
一場連環謀殺案,竟演變成依據選民幻想來引導調查的風波。
兇手到底是誰?
當所有證據都指向了同一個人,他身上每一處都符合側寫:性格狂妄,被提審後不找律師,熱衷接受媒體采訪,是個超級自戀狂。
他是否接受法律的制裁?
其實不用Sir劇透,大家隻要在網上搜“亞特蘭大兒童連環殺人案”,就能看到真實世界中此案的結局。
在29宗殺人案中,兇手僅因其中的2宗案件被起訴。
而直到2019年,剩餘27宗案件,無一被起訴……
而這遠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種族芥蒂,滲透于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細枝末節。
讓Sir印象特别深刻的一個動作:
“亞童”案中,當警方誤抓一名白人嫌犯,為試探他的脾性,一黑人探員給他的咖啡加糖時,有意将包裝袋掉入杯中,再用手撈起。
白人接過了咖啡,卻一口沒碰……
如果說《心靈獵人》第一季,是站在懸崖上凝視深淵。那麼第二季則更像,站在深淵中直視黑暗。
少了點心理的神秘,多了些現實的諷刺。
霍頓竭盡所能,做了自己專業内最大程度的努力,可卻無法憑一己之力,決定案件的結果。
注意看,最後一集結尾,片尾曲響起,歌詞相當契合這最後一幕的場景。
I feel guilt.
在看到這個結果之前,霍頓幹淨的袖口粘上了番茄醬。
暗紅色,也是血的顔色。
這一幕讓Sir想起了第一季第一集中,有一個鏡頭就是,霍頓經過一晚談判失敗,回家清洗袖口的血迹。
在這一刻,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
當他們以為,自己越來越知曉人們為什麼殺人,導演僅用一個鏡頭,就推翻了一切。
這讓我們,不得不開始重新思考那個問題:
當你付出善意,黑暗回報的是什麼?
《心靈獵人》有兩個讓人難以忘卻的細節。
都關于“投喂”。
第一季。
溫蒂每天回家都會開罐頭喂貓,一隻黑暗中,隻聞其聲不見其影的流浪貓。
一天,她去檢查罐頭。
沒看到貓,隻見爬滿了螞蟻。
這一季。
是比爾帶兒子去吃冰激淩。
他打破壓抑的氣氛,說起童年和父親去釣魚的故事,釣到一條好大的魚啊。
但兒子隻對一個問題感到好奇:
那魚死了嗎?
關于犯罪,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個答案。
那麼找《心靈獵人》就找錯了。
它隻給了你一個洞。
奇怪的。
是你一直下墜,卻怎麼也觸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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