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什麼？多人好似明白一點，但又似乎解不清。中學學習了楊朔的《荔枝蜜》，對于“卒章顯志”這一技法，師生初知其高妙，于是作文常用之，散文一片“楊朔體”。和楊朔散文相比，朱自清的散文更為活潑入情理。

《匆匆 》是朱自清最為引人注目的一篇散文，發表于1922年3月，具有行雲流水的節奏美感，此時，因為強領自己工資無法生活的朱自清和封建專制的父親朱鴻鈞鬧僵，他離開揚州隻身一人來到台州第六師範學校任教，與俞平伯等人創辦《詩》月刊，積極參加新文學運動，24歲的他在苦悶中保持着人生的理想與追求，于是，他提醒自己“為什麼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警示自己不要碌碌無為、虛度年華，這是寫給自己的生命贊歌與追問。

有的初中生在學習了《背影》之後，會錯誤地認為朱自清和父親之間有着融洽的親情。看朱自清在文中寫父親為他買橘子，不惜年邁艱難爬過月台，心裡很為這樣一位父親感動涕零。其實，如果仔細研讀更多朱自清散文和有關史料，便會知道朱自清青年時期深受父親的嚴斥與冷遇，很為這位當過官吏、娶過多房姨太太、氣死母親、盤剝兒子糊口工資的劣父氣憤。但看朱自清八年後即1925年寫就的此文，輕描淡寫的交代說“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隻是惦記着我”，可見朱自清作為一個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知識分子，他不僅寬以待人，而且能夠寬以待父，有時人生最大的釋懷，就是容忍父母的不完美，這在朱自清《背影》一文中得到了很好體現，雖然，父親在兒子心中一直有塊壘，他多年不敢直視父親，不能進行平等交流，他對父親的懷想要等經過八年的沉澱，且最終要以“背影”為出口再憶1917年父親一次送站之事來傾訴表達。

《荷塘月色》寫于1927年7月，此文比《背影》一文的寫作時間又晚了兩個年頭。此時，大革命失敗，白色恐怖籠罩着中國大地，在清華大學任教的29歲的朱自清對于自己的前行方向感到迷茫，而賢惠、守舊、多病的小腳妻子武仲謙又不能和自己就人生學術進行溝通，因此心情郁悶的朱自清隻能在夜晚獨自到校園荷塘排解，在月下，他觀荷洗心、望月達情，梳理自己的未來與文士使命，最後堅定了不畏困難、繼續戰鬥的勇氣與信念。

散文《春》的寫作時間更晚，朱自清和同歲的妻子武仲謙在1916年18歲時結婚，他們在一起生活了13年時間，生育有六個孩子。雖然武仲謙不是知識女性，賢惠明理的她一直是朱自清學術事業的支持者，最困難的時候她賣了自己的首飾幫襯生活和為丈夫買書，面對朱自清情緒低落時的發火默默承受，1929年她患肺病去世時朱自清悲痛欲絕，一度排斥别的女性發誓不娶。後來，自己既工作又帶孩子确實力不從心，再加上遇到了才情漂亮的陳竹隐，人性戰勝了誓言，1932年8月，任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的朱自清與陳竹隐結婚，開始一同撫養武仲謙遺留的5個子女，也在此時，朱自清深情寫下《給亡婦》一文，告慰武仲謙自己和孩子均好，懷念武仲謙短暫一生對自己的寬容與支持。1933年8月，朱自清和陳竹隐的第一個孩子朱喬森出生，在妻子的支持下朱自清的學術研究與文學創作均取得了可喜成果，為此，他覺得一切富有生機與希望，生活朝氣和多姿多彩，為此，他寫下了貯滿詩意的《春》贊，在“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的新生活裡，他勉勵自己“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要勇敢無畏地生長和向前，做青年學生的良師益友和引路人。

朱自清的散文，是他一生純正樸實人格與文風的真實寫照，對自己，他反躬自省，對别人，他釋懷感恩。在民族大義面前，他甯肯餓死也拒絕嗟來之食，文弱的身軀裡長着最硬的铮骨。敬仰朱自清生命裡的兩個女人，一個雖然不是知己，但是仍然無怨無悔的蠟燭燃燒；一個知音多才，卻為了丈夫的事業和子女春蠶吐絲、舍己為人。

感謝朱自清的好文和清正人格，在他的喚醒裡，很多人會知道一生應該怎樣活着與走過。

（作者，顔建國，著名學者，宋元文學研究專家，系中國散文學家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數家報刊專欄作家，著有《元朝東平學派》《蘇轼與東平文士考析》《文宗義脈》《春風有約》《家鄉的石闆坡》等專著。本文由作者獨家授權發布，轉載請注明作者和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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