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荷 圖:來自網絡
樓上不知是誰在播放歌曲《小小新娘花》。活潑歡快的旋律,卻讓我的心一沉,每段曲每句詞都能載着我的思緒和懷念,瞬移到四十多年前的歲月裡,在那裡,我又見到了他,我的發小,那個留在我早年記憶中的金剛。
上世紀七十年代,在公社食堂給人做飯的陳叔日子過得還不錯,就是陳嬸一連生了五個閨女,人稱五朵金花。陳叔雖然不怎麼讨厭閨女,可百年之後總得有個“摔盆的”,對陳嬸的肚子不抱希望後,便思想着在外要一個小子。
村上的人聽陳叔說,中間人給他介紹了好幾個要送人的男娃娃,他卻看中了這個,一是剛出生的,抱回來,就像自家媳婦生的一樣。二是這孩子長得虎勢,看着有福貴相。
就這樣,這個被陳叔起名為金剛的嬰兒,正式成為陳叔家的孩子了。那一年多裡,他們家裡整日飄蕩着歡聲笑語,五朵金花叽叽喳喳地,常年守候在這個小弟弟左右。
1970年,我們這個二百多口人的村莊,有26戶人家的主婦生産。陳叔也就是在這年八月十五圓月時,從外面抱回來小金剛的。也就是說,那年我們村有27個新生兒。我出生在當年臘月十九日,金剛是這27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
隻是,當我和其他25個小孩子都已經呀呀學語,蹒跚學步時,小金剛還像個軟布袋,看上去呆頭呆腦的,性子也溫,很乖,不哭不鬧。陳叔很洩氣,長籲短歎,唉……挑黑的挑白的最後挑個沒皮的。
漸漸地,全家人對小金剛的熱情随着他年齡的增長而消退。陳嬸去隊裡抓工分時,就囑咐五朵金花誰有空誰看一下,反正小金剛乖,隻要不餓着他就行。
這幾朵金花也還都是孩子,也貪玩,經常一跑出去就不見影了,真正正兒八經地看小金剛的時候不多。倒是人們經常見小金剛趴在地上。好事者便把金剛的名字改叫金狗。
幾度秋葉飄落,眼看我和同齡的孩子快該入小學了,小金剛才勉強趔趔趄趄會挪動幾步,能幫陳嬸看雞攆狗了。但說話口齒還不怎麼清晰,智力還可以,愛笑,尤其是見到我們這些小孩子,怯意的眼裡滿是欣喜和向往。
對這樣的小孩,我們這些小夥伴是不待見的,叫他憨子,或者憨金剛,不,憨金狗。為了捉弄他,我們故意在他家門囗做遊戲,每當我們滿頭大汗撒歡時,也是金剛最快樂的時刻,他咧着大嘴笑,流着口水,很虔誠!也很知足!
有時玩累了,我們就齊聲高喊,金狗金狗,爬出來,俺教你打臘子踢鍵子!有時還向他吐口水,“快接着!給你唾沫幹吃!”
每遇此種境況,他的笑立馬會凝固在剛剛還在興奮的臉上,落寞的小金剛慢慢地移回家去,搞得我們好不掃興,有的不盡興,看看他家沒人繼續跟進起哄,直到見他眼裡淚汪汪的才罷休。
有時也會被他家的人撞見,那就會挨一頓趕一頓臭罵,還被告到大人們那裡,當天,理所當然地,每個小孩都被自家大人擰着耳朵叮囑,不能這樣欺負人!
我娘更是對我心狠,“給你說過多少遍啦,你們是一年的人,般大的,你得管他叫哥來,咱離的又近,誰咧咧他,你也不能笑話他!再讓我知道你向他吐唾沫,我給你的耳朵紮上耳線,啥時吐,我啥時拽,看你長記性不?!”
知道了,我嘴上答應着,心裡偏不服,哼,虧的你是我親娘,竟袒護一個憨子!可是,小孩子有幾個長記性的,隔不了幾天,又去鬧騰了。
我們這群小夥伴中,有幾個厲害的人物,俨然成了頭領,大家都得聽他們的,誰若觸犯了他們,哼,有你的好果子吃,孤立你,不讓你入群,做啥遊戲也不讓你參加。
他們幾個之間又有派别之分,他拉一幫他成立一夥的,争争吵吵,有時幾天不說話,各派玩各派的,有時又呼啦聚在一起成了一個大部隊。大部隊好呀,想趕誰家的雞就趕誰家的雞,想嘲戲哪家的狗就嘲弄哪家的狗。
金剛家有一隻黃狗,小型的,天生長不大。其實小黃狗挺可愛,四條腿短短的,和别的狗不同的是,小黃狗嘴巴周圍有一圈白色的長毛,很好玩,我們玩耍時,在我們腳下汪汪過來汪汪過去。
于是,小黃狗成了我們戲虐的對象,幾個大膽的捉住那隻小狗,在它尾巴上紮上玉米稭,或者别的東西,讓它跑,小狗害怕,邊跑邊叫,惹得我們抱着肚子哈哈大叫大笑。
可有時,小狗也反抗,沖人群厲聲狂叫,可我們不怕,我們用坷垃頭子砸它,噼裡啪啦,一會砸得它夾着尾巴邊叫邊退回院子裡。這樣幾次,它就溫順好幾天,不怎麼出來了。可無聊的我們如果哪天不捉弄小狗,總覺得過意不去。
那是個略有寒意的秋日(我上一年級了,是星期天)晌午,我們又在金剛家門囗嘻哈,又捉弄過金剛呼喚小黃狗,可是這次小黃狗沒有出來。有人提議進院裡找,當我們哄一下擠進金剛家時,才發現小黃狗做媽媽了,幾個小小狗崽偎在黃狗懷裡,小黃狗溫存愛憐地望着它們。
呵呵,大家一看,更提高了興緻,有的拿着小棍戳它們,小黃狗眼裡露着兇光,嗚嗚地護着懷裡的狗崽,可我們是誰?天不怕地不怕,一次次靠近,一次次狠勁地戳小狗崽,小狗崽吱扭吱扭地叫着,猛地一隻小狗崽被戳的嗷地大叫起來!
小黃狗刹那間跳起來,大家一看不妙,全作鳥獸狀一窩蜂逃跑了,我在推搡中摔倒在地,小黃狗在我的腳踝上狠狠地撕咬,我哇哇叫着卻又爬不起來,隻見金剛笨拙地扛起他身邊的一個小木棒,使勁向小黃狗砸去。
松了口的小黃狗嗷嗷地叫着,又撲向金剛,在這緊急關頭,聞聲趕來的鄰家爺爺一邊拉金剛一邊喝斥着小黃狗,小黃狗才吠着聲回到窩裡。
當天,我娘數落我,給你說過多少遍你就是沒耳眼,欺負人家金剛,結果還是人家金剛救了你。你呀,以後可不能再笑話金剛啦!
我聽了娘的話,再也沒嘲弄過金剛,當小夥伴們捉弄金剛時,我都是替金剛說話,他們就起哄我說想給一個憨子當媳婦,真傻!也因此,我便不和他們玩耍了。可小孩子,玩是天性,我有時實在憋不住就找金剛玩,見我和他玩,金剛手足舞蹈,高興壞了。
在我的帶動下,金剛學會了許多遊戲,也會咬詞不清地唱我教給他的“東方紅太陽升……”。随着年齡的增長,後來我便很少找金剛玩了。我上小學四年級時,陳叔把金剛送到學校裡讀一年級,說得識幾個字。
入了學的金剛背着姐姐們用過的書包,笨頭笨腦地在校園裡晃悠。想想自己是個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不敢說他是俺家鄰居,不敢說以前和他玩耍過,更不敢說他救過自己。
有幾次放學,看他在前面走,我故意放慢腳步,或者,耷拉着腦袋一路小跑越過他。我常常隐約聽到他小聲叫我的名字,小芸!
我五年級畢業的那年暑假,雨水特别大。家門口的溝裡都是水,蛤蟆呱呱地叫着,和樹上的知了們唱和着。
溝邊有根洋灰柱子,上面綁着個大喇叭,喇叭裡能傳出聲音,有時是一個男人和女人在裡面說很好聽的話,有時還有人在裡面唱戲。順着洋灰柱子搭下來一根線繩子,說是廣播線,聽說不觸人的。
調皮的男孩子就從溝裡捉蛤蟆放在線頭上,蛤蟆被擊得亂蹦亂跳,圍觀的人便哈哈笑着取樂!
有一天,我突然聽到門囗人聲嘈雜,還有人的哭聲。慌張地跑出去一看,立時傻愣在那裡,金剛直挺挺地仰面躺在地上,大隊的那個赤腳醫生正用兩隻手叠加在金剛的肚子上,還用勁一摁一摁的,陳嬸在一邊哭,我瞪着陳嬸,心想,不是親的就是不一樣,人都死了,你還叫人家打他!
金剛是看人家擊蛤蟆怪好玩,也學着逮蛤蟆去擊,不知為什麼,别的小孩擊沒事,他卻送了自己的命。
陳叔一家沒有顯得多悲傷。村裡也很快平靜下來,隻是偶爾聽到有人歎息,人啊,老天叫你咋着你就得咋着,你還能逆過它?
就這樣,我的發小,金剛,在那個夏天去了,永遠地消失了。我當時曾難過内疚過,不知道他們(我的小夥伴們)會不會和我一樣反思過自己過去的行為?
“……童真故事把你我夢幻留下……小小的新娘花……”歌曲還在單曲播放,我已是淚流滿面。
四十多年啦,金剛,我童年的小夥伴,在那邊的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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