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去家樂福買年貨才發現，貨架很空，品類嚴重不齊，很多商品購物卡都不能使用了。春節前一個月通常是銷售旺季，但家樂福的收銀台隻開了兩個通道，賣場裡的人也相當稀少，”家住北京的一位零售業人士向南都記者表示，“去年底業内就在傳說，家樂福資金鍊斷了。現在整體看起來，形勢不是很樂觀。”

“我們早就停止合作了，家樂福被蘇甯收購後資金鍊不穩定，一直拖欠貨款。”一家位于華南市場的生鮮企業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截至目前，他們公司被拖欠的50多萬仍未付清，“公司已向法庭申請強制執行了。”

近日，南都記者陸續走訪北京、長沙、廣州等地的家樂福門店也發現，熟食區已經沒有商品銷售，部分貨架已經空置，後續也沒有補貨，且大量商品無法使用購物卡結算。從9個月關閉26%門店到購物卡限制商品消費，家樂福在中國市場的業務似乎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對于上述一系列問題，2月6日，家樂福回複南都記者的采訪表示，“我們剛開完公司的春季部署會，明确家樂福要基于近場零售服務商定位，為消費者提供線上線下融合的、購物 服務的多元家庭場景解決方案。因此，我們一些門店也盡快重裝升級，敬請期待。”“感謝合作夥伴、廣大消費者朋友的理解和支持。”

不過，在業内人士看來，大賣場業态不斷式微已是全球共有的趨勢，作為國内大賣場模式的開創者，家樂福想要力挽狂瀾并非易事，關鍵在于蘇甯易購的負債壓力能否緩解。放眼國内零售市場，社區團購、生鮮超市、便利店、倉儲會員店等業态頻繁湧現，即便緩解資金壓力後，家樂福也難再追回市場地位。

家樂福長沙芙蓉店。南都實習生向駿泓攝

實地走訪北京、長沙、廣州家樂福：冷櫃空置、熟食區無商品可賣

家樂福的“倒閉傳聞”始于1月初，有消費者反映北京家樂福購物卡消費受限，多種商品無法使用購物卡結算，由此引發大量消費者持購物卡前往門店清算。

1月19日，南都記者走訪位于廣州的家樂福康王店發現，門店正常營業但有貨架商品不全，熟食區幾乎沒有商品，且部分商品不能使用購物卡結算。除了北京和廣州之外，在社交平台上，有大量消費者反饋上海、大連、合肥等多地也出現購物卡消費受限等問題，受限品類涉及日化、零食、乳品、生鮮等。

家樂福廣州康王店。南都記者 汪陳晨 攝

對此，家樂福在1月9日回應稱，“家樂福會持續深耕中國市場，正通過積極協調，多舉措優化商品供應鍊效率，給消費者更豐富的商品選擇。請廣大消費者不信謠、不傳謠，理性消費。”

清卡風波尚未平複，随之而來的是長沙家樂福芙蓉店發布公告稱，因公司整體業态調整，将于1月30日停止營業。1月31日，南都走訪發現，家樂福芙蓉店已呈關店狀态，賣場入口的卷閘門緊閉，張貼着“暫停營業”字樣。入口處，擺放着兩塊醒目的标示牌，提示顧客辦理退卡程序，在門前的玻璃處以及周邊牆柱上也張貼着退卡延期的公告。

家樂福長沙芙蓉店。南都實習生向駿泓攝

據了解，長沙芙蓉廣場店于2002年6月25日開業，是家樂福在湖南的第一家門店，也是最後一家門店，2021年10月30日，營業13年的家樂福長沙韶山南路店正式歇業，2022年下半年，長沙家樂福賀龍店、株洲兩家門店先後關店，長沙芙蓉廣場店的閉店意味着家樂福正式退出湖南市場。

2月2日下午，南都記者走訪位于北京北三環東路的家樂福門店發現，門店正常營業，但貨架空置率相當驚人，除了熟食區已經沒有商品銷售，部分日用品、生鮮食品、日用品貨架的商品不全，二層生活區可以買的商品更是所剩無幾，連保鮮袋、垃圾袋的貨架也空了，整理箱内有貨的大多是殘缺品。

家樂福北京國展店。

“使用家樂福購物卡結賬必須提供手機号，每天或者隔一段時間，使用購物卡可以購買的貨物是不一樣的，感覺就像是沒貨了不再補貨。今天想再買一些餅幹就沒有了。可以用卡的貨架基本沒啥了”，一名消費者向南都記者表示。

2月6日，南都記者再度走訪廣州家樂福新市店，一排冷櫃中已無任何商店，收銀外的轉租店鋪也有空置。“去年開始，門店的商品已經開始出現缺貨了。”一位周邊商鋪的員工向南都記者表示，“大家都在傳，家樂福是不是要倒了？”

家樂福廣州新市店。 南都記者汪陳晨攝

針對購物卡限制消費引發的倒閉傳聞，家樂福在2月6日向南都記者表示，“因疫情原因影響，部分城市戰略調整，引發一些城市的退出謠言，再加上不法黃牛的推波助瀾，導緻購物卡擠兌，我們采取了臨時限購措施。因擠兌導緻搶購造成的供應鍊壓力，需要一個緩沖調整的窗口期。”

“家樂福進入中國市場28年，一直伴随着中國零售行業的發展和消費者需求變化，我們會持續深耕中國市場，廣州是家樂福核心戰略市場，集團也非常重視華南區域發展。”家樂福方面向強調。

半年關店24家部分供應商因拖欠貨款停止合作

回顧過去十年間，在電商分流、成本上漲等壓力之下，實體超市的關店調整已是常态，但家樂福中國的收縮速度仍讓業内人士感到震驚。

數據顯示，2021年，家樂福門店數量淨減少23家，2020年淨減少5家。進入2022年後，關店進度加快，僅上半年就關店24家，包括營業20年、占地6000多平方米的家樂福萬國店，号稱“亞洲最大規模旗艦店”、有5個足球場大的北京中關村店，開業22年的家樂福北京方莊店以及開業13年的鄭州金水路店均在上半年相繼宣布關店。2022年下半年，開業25年的天津白堤路店、開業17年的深圳紅寶店、開業15年的武漢二七路店也相繼關店。2022年底，鄭州最後一家家樂福宣布停業，家樂福徹底退出河南市場。

蘇甯易購2022年三季報顯示，報告期内家樂福無新開門店，閉店數量為54家，門店數量從2021年底的205家減少到151家，門店數量驟減26%。

“家樂福目前的情況，應該是有比較大的現金流壓力，同時經營和組織也出現了問題，因為大賣場限制預付卡消費的行為是極少發生的，大賣場關店經常會有，但一年關店的比例超過10%，達到20%，且沒有新開門店的情況，顯然是有經營問題的。”百聯咨詢創始人莊帥向南都記者表示。

對于這一推測，家樂福的供應商向南都證實。“我們早就不合作了，家樂福被蘇甯收購後資金鍊不穩定。”一家位于華南市場的生鮮企業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早在2014年，雙方即開展合作，銷售生鮮雞。2018年還将該品類引入了海口家樂福。但因家樂福拖欠貨款，2020年雙方即停止合作。

上述供應商負責人表示，除了與家樂福的合作踩坑之外，接手家樂福的蘇甯易購同樣拖欠供應商貨款。2021年1月他們為蘇甯發貨後，直至6月仍拖欠59萬貨款，公司即終止與其合作。後雙方庭下和解，蘇甯稱将分四期付清貨款。但後續遲遲沒有兌現，“公司現已向法庭申請強制執行了。”據該供應商透露，他們并非個案。

“零售企業出現資金危機的第一個表現是欠供貨商錢，供貨商首先斷貨，因此我們看到很多家樂福門店貨架空蕩蕩，空檔一兩個還算正常，空檔越來越多的時候消費者會出現警覺，家樂福發展了幾十年，很多企業發放家樂福購物卡作為員工福利，因此引發大量消費者去清算購物卡，在供貨商和顧客兩頭擠兌的情況下，企業已經深陷危機了。”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教授陳立平向南都記者指出。

對于供應商的停止供貨，家樂福方面向南都記者表示，“近年來由于受到疫情封控等因素影響，零售行業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随着零售行業環境發展，場景多元、用戶分層，傳統單一供應鍊模式不能适應市場需求，家樂福也在積極轉型升級應對挑戰，推進新供應鍊模式疊代和多樣化，包括經銷、代銷、聯營等。在供應商夥伴、集團等各方資源協調、支持下，我司供應鍊在有序優化中，将持續為消費者提供更豐富的商品選擇。”

蘇甯負債拖垮家樂福還是家樂福拖累蘇甯易購？

資料顯示，家樂福集團成立于1959年，旗下經營大型綜合超市、超市、折扣店、便利店、會員制量販店以及電子商務等多種業态。家樂福（中國）于1995年正式進入中國市場，主營大型綜合超市（簡稱大賣場）業務，曾在國内有210家大型綜合超市以及24家便利店，覆蓋全國22個省份及51個中大型城市。

2019年6月22日，蘇甯易購全資子公司蘇甯國際以48億元現金等值的歐元收購家樂福中國80%的股權，剩餘20%股權依然由家樂福集團持有。2019年四季度，家樂福中國納入蘇甯易購并表範圍。2022年4月28日，蘇甯國際再度出手收購剩餘20%的家樂福中國股權。值得關注的是2022年11月蘇甯易購（ST易購）公告，蘇甯國際已支付人民币2.04億元，但由于客觀環境的變化，該筆交易出現較大争議，尚未最終完成。

在業内人士看來，家樂福未來會否走向倒閉，關鍵在于蘇甯易購的資金壓力能否緩解。“大賣場的經營業态對現金流的要求比較高，如果蘇甯易購的負債水平持續上升，那麼也不排除蘇甯将會徹底關閉家樂福的可能性。”莊帥稱。

“實際上零售業老老實實本分生意，是不會輕易倒閉的，資金鍊斷裂的原因多是經營戰略問題，包括盲目擴張，投資房地産等”，陳立平指出，“零售企業有大量現金流，同時存在着供貨商的賬期，因此在母公司負債累累的狀況下，旗下零售企業往往會先倒下，因為它會被視為提款機去補母公司的資金窟窿，首先被挪用的會是來自供應商的錢，資金量最大，第二筆就是來自顧客的錢，更惡劣的會是來自于員工集資的錢。一旦出現現金流和賬期被母公司挪用，零售企業就基本沒有什麼活頭了。”

1月30日，蘇甯易購發布2022年度業績預告。公告顯示，公司預計全年GMV規模達到1113億元，營收730億元，同比下滑約 47.4%。2022年，蘇甯易購預計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虧損為95-115億，同比減虧73.42%-78.04%。

觀察

大賣場業态式微，新業态沖擊加劇

除了資金鍊問題外，家樂福敗退的背後，也與大賣場業态的式微息息相關。1995年家樂福進入中國市場，也将大賣場的經營模式帶入國内，經過數十年的發展過後，大賣場已經成為實體零售市場中下滑最嚴重的業态之一。

在蘇甯收購前，家樂福已經出現嚴重虧損。2017年家樂福虧損高達10.99億元，賬面資産為負；2018年淨虧損5.78億元，2019年-2021年期間，家樂福的淨虧損分别為3.04億元、7.95億元、33.37億元。2022年上半年，家樂福實現營收89.11億元，淨虧損為4.71億元。

“之前零售的核心規則是地産尋租模式的零售物業管理公司，收進場費、收條碼費，用賬期産生的經營現金流去盈利，但是到今天這種形态的弊端會逐步顯現，讓企業缺乏競争力，離消費者越來越遠。以前大部分零售企業核心的工作是管理供應商，而今天的核心工作應該是研究消費者，研究商品，把中間的環節做切割。從零售物業管理公司變成商品公司和零售公司，将會是一個巨大的曆史進步。”中國連鎖經營協會新零售委員會總幹事孫民仕曾向南都記者分析，對于大賣場業态如何轉型，線上線下一體化的趨勢不會改變，但零供之間的合作關系需要重新定義。

中國連鎖經營協會聯合波士頓咨詢發布的《區域零售研究報告》顯示，傳統賣場失勢是全球各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均面臨的問題，“随着經濟水平提高，歐美各國賣場零售額占比均呈下滑态勢。中國人均商超面積已超過英國、日本等發達市場，考慮線上零售占比，傳統賣場供給已趨近飽和，因而零售商在拓店過程中已難以獲取銷售增量。”

事實上，以大賣場為主業的實體超市也早已開啟業務轉型，包括完善線上渠道，與O2O平台合作、開通小程序，以及向生鮮超市、小型社區超市、會員店等新業态進化。

“大賣場的轉型有很多方向，首先是O2O平台的建設，如永輝生活，物美的多點Dmall等，其次是探索倉儲會員店，大潤發、家樂福、永輝、盒馬等都在開拓會員店。此外像社區店、小型超市的業态也是一個很好補充”，莊帥指出，家樂福在轉型過程中掉隊的原因之一是其原來的外資團隊決策過程緩慢，“外資零售商的決策機制不夠靈活，在面對關鍵戰略轉型的時候，會出現滞後甚至沒有反應的情況，被蘇甯易購收購之後原本可以把握機會，但當時蘇甯自身已經面臨很大的經營壓力，在新業務拓展上不及時，疊加疫情的影響，最終導緻家樂福走到今天。”

陳立平則認為，家樂福掉隊的根本原因在于自身商業模式的固化。“中國零售市場的大賣場模式是家樂福開創的，依靠品牌優勢對供應商收入場費，這種經營理念一開始的就是有問題的。此後發展中，負責采購的班組長與供應商之間形成利益關聯，為了讓自己的商品獲得好的貨架位置，供應商要給班組長送錢、送返點，家樂福内部已經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腐敗。這些成本最終都轉嫁到消費者頭上。”陳立平稱，“大賣場的模式必須推倒重來，國内本土新零售企業應該建立起自己的現代化采購制度和企業文化。”

對于業務轉型規劃，家樂福方面向南都記者表示，“我們剛開完公司的春季部署會，明确家樂福要基于近場零售服務商定位，為消費者提供線上線下融合的、購物 服務的多元家庭場景解決方案。因此，我們一些門店也盡快重裝升級，敬請期待。”

采寫：南都記者 馬甯甯 黃培 實習生 向駿泓 張碩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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