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們大家來說,藝術家是神秘的。音樂的旋律仿佛可以從莫紮特的心田裡,源源不斷地流淌來。藝術是一個天才的領域,我們常人總是跟在藝術家後面感動着。
但藝術家首先是常人,和常人一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走着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也要糊口謀生,也要戀愛生子,也對這個世界有種種生存體驗。生存體驗驅使每一個人想去把它表達出來,這也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對藝術都有需要。所謂藝術需要就是需要在對現實世界的想象性再構造當中表達生存情感,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願望。
常人都是潛在的藝術家,人人都有用藝術來表達情感的沖動。常人有時候實際上進行藝術創作,至少是準藝術創作。我們心中有一種情感在湧動,無論是痛苦還是快樂,一旦達到一定的高度強度,便驅使我們去表達。若不給我們以表達的機會,就會感到難受。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找人說話為了表現情感。這種說話同傳達一個信息表達一種觀點是不一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叙述方式一定會有藝術特征。我們都偶爾做過藝術家,心中快樂的時候,我們哼出一個曲子,這時就是演唱者,隻是不自覺而已,或許還唱得相當好,隻是未曾記錄下來罷了。我們經常會做一種藝術行為,雖然我們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藝術家。
嚴格意義上的藝術家是什麼樣子的?他首先必須是個匠人。
所謂藝術家,該詞語在歐洲中世紀與工匠是差不多的意思,社會地位也與工匠差不多。一個貴族可以雇傭或者直接擁有藝術家,就是和他們雇傭和直接雇傭有一批工匠一樣。在他們用餐時有偉大的演奏家為他們伴奏,他們都是作為宮廷樂師而存在的工匠。至于藝術家在社會生活中成為獨立的群體或者階層,那是文藝複興以後的事情。
假如撇開社會地位社會關系,不談僅從藝術家這個詞語的本意來看藝術家,也确實必須有工匠的特質。他必須有造型的技能,如果說他是雕塑家的話,他要善于擺弄泥土,擺弄石料。畫家要能夠擺弄顔料,文學家要能夠擺弄詞語。善于擺弄詞語,是一個文學家作為語言方面的匠人,必須具備的能力。他要能寫出漂亮的文字,足以勝任諸如貴族的秘書一類的工作。總之凡藝術家都必須作為匠人的一面。
匠人是可以培養的,因此匠人與常人沒有區别,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匠人,隻要有特定的條件,接受特定的訓練。當然在成為匠人這一點上,常人之間會有個體差異,有些人在某些感性領域内可能比較遲鈍,在另一些領域當中則比較有天賦。嚴格說來,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工匠領域。
然而盡管我們每個人都有希望成為匠人,卻未必都有希望成為藝術家。比如我們一定可以成為一個畫匠,卻未必能夠成為畫家。
成為藝術家的條件是什麼?是否有遺傳基因上的先天規定?
不是的,至于某人更适合在哪一個領域成為工匠,這倒是有先天遺傳的因素,也就是說,能做哪一類匠人,這一點是有先天規定的。比如說我們不能指望一個啞巴成為一個歌唱家,我們也不能指望一個盲人成為一個畫家。
成為藝術家或成不了藝術家,是後天規定的。不過這裡講的後天規定,并不完全在個人主觀努力的範圍之内,他更多地屬于時代命運的規定,屬于由時代命運所帶來的現實遭遇,對此我們作為個人其實也沒有選擇。所謂藝術天才的概念即源自于此,時代造就了天才,時代高于天才。
所謂藝術天才,并非指匠人以上的天賦。有天賦的匠人,并不是藝術家的本質屬性。那麼該從何處去指認藝術的天才呢?讓我們先來看一看藝術天才成立的前提,這個前提有兩個方面。
第一,他敏于領會包含在日常生活情感當中的超越性存在。藝術家總有一種多愁善感的心靈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光是多愁善感并不能造成藝術家。能從情感之中領會到某種超越性,超越世俗的東西才是造成藝術家的重要前提。
人類的情感不止于心理學意義上的情緒,它并不僅僅是對具體外部或實際境遇的直接反應,它與這種反應之外更有對生存本身的整體感受。這種整體感受,我們即稱之為生存情感。它因為當下實際境遇而起,又超越當下的境遇。這種超越實際走出有限個别之相對而言,通達無限普遍之絕對。這絕對預計實現超越性存在。
如中國音樂家冼星海當初留學法國,作為貧窮的留學生住在巴黎的拉丁區。凜冽的寒風,穿過舊屋子的破窗和門縫陣陣襲來,使他冷得無法入睡。他在《我學習音樂的經過》一書當中回憶到:“我打着寒戰,聽寒風打着牆壁,穿過門窗猛烈的嘶吼,我的心也跟着猛烈的撼動。一切人生的、祖國的苦辣、辛酸、不幸,都洶湧起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于是借風抒懷,寫下了這首女高音單簧管和鋼琴的三重奏”。他在法國留學時的艱難處境,使他悲哀,但這悲哀不僅是因特定環境而處的情緒,更是對人民和民族命運的整體性感受,其中包含着對某種超越性存在的領會,從而形成了悲天憫人的情懷。為了看清楚這一份領會,并且去表現如此的情懷,這就引緻他這一次的三重奏創作。
此例雖然簡單,卻清楚地表明了藝術創作的根本前提,生存情感達到對自身超越性的自覺。這種自覺并不是在理性層面的觀念,而是在情感之中,在情感中的感悟或者說與感悟相統一的情感。經常發生與感悟相統一的情感,乃是造成藝術天才的第一個方面的前提。
造成藝術天才的第二方面的前提,是善于将工匠性的構型技巧與對超越性存在的感悟統一起來,使前者成為後者的手段。這是一種從感悟進展到感悟之形象表現的能力。誰能将工匠師的技巧轉變成藝術想象之資,誰就是藝術天才。
人人都會承認,創造性的想象是藝術天才的特征,但是對這種想象力卻不可以有一種誤解,以為它是憑空而來的自由創造。其實創造性的想象力,隻當它在一個舞台上出現時才是真實的,這舞台就是工匠式的技巧。它隻能在這個舞台上跳舞。對于藝術天才來說,永遠不存在離開技藝的自由想象。
同樣的也可以倒過來說,對藝術天才而言,也不存在僅僅作為技巧的技巧,以及不存在脫離想象的技巧。對藝術家來說,技巧是想象的器官,藝術家的想象力讓技巧靈化使之成為性靈的表達工具,從而擺脫技巧之單純的工匠性。就此意義而言,技巧在天才眼中是既實又虛,既有又無。
正是以上這兩個方面的條件,才造成了藝術家與常人的區别。
常人對包含在生存情感中的超越性,存在也能有所感悟,但是由于他們缺乏那種構型技巧,本身提升感悟之表現的能力,他們的這種感悟就隻能在通向概念表達的路徑當中被抽象化而找不到一條通往藝術作品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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