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身不由己的三個層次?圖片作者:周公子 | 來源:周公子愛讀書(ID:yushanzhaji),今天小編就來說說關于蘇東坡身不由己的三個層次?下面更多詳細答案一起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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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公子 | 來源:周公子愛讀書(ID:yushanzhaji)
01
最近在追一檔曆史文化類音頻節目,其中一期專題名為:
做文人,是出世好還是入世強?
引起我格外關注。
畢竟,咱們号一直寫的就是古代文人嘛,關于這個話題,我覺得自己也能唠上兩句。
的确,出世還是入世,向來是古代文人們的終極人生命題。
入世,即求仕為官,兼濟天下;出世,則退隐山林,獨善其身。
也就是咱們常說的 仕 與 隐。
在我看來,“仕“也好,“隐”也罷,并無高下優劣之分,各人性情與追求不同,适宜自己就好——“先天下之憂而憂”的範仲淹和“采菊東籬下”的陶淵明,我都愛。
不過,在此命題下,如非要選出一個我最為欣賞和佩服的文人,那必須是将“出世”與“入世”這兩個看似對立矛盾、非此即彼的人生選項完美結合,兩而擅之的蘇東坡。
嗯,普通人才做選擇題,天才則是皆為我所用。
02
說蘇東坡入世,那絕對人所共識,無可争議:
在朝廷為官,沒什麼意見他不敢提,也沒什麼人他不敢得罪。
認為王安石變法太激進,一個大步向前,反對!
後來覺得司馬光盡罷新法太過一刀切,又是一個大步向前,反對!
跑到地方上就更不用說了,徐州抗洪、密州滅蝗、杭州修水利、定州整軍紀,每到一處,都是妥妥的政績一籮筐。
最誇張的是,任登州軍州事時,僅到任五天就又被調往京城,按照一般官員的尿性,五天還還不夠熟悉辦公室呢。結果他呢,五日遊就走訪調查出了當地軍政和财稅的兩大弊端,并分别上章提出改善措施。
為政之勤勉,可見一斑。
就算人生低谷的黃州惠州儋州,自己都被人虐成狗了,那也是拯救溺嬰、造橋鋪路、普及文化教育,從沒停止過為國為民發光發熱……
晚年從海南遇赦北歸,在寫給朋友的信中,他總結自己的人生信條為:
不有益于今,必有覺于後,決不碌碌與草木同腐。
意思就是,要麼多做實事,有益于今時;要麼著書立說,啟迪于後世,絕不允許自己的一生才華空付,碌碌無為。
這一番“我的存在,必須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壯志,他做到了,所有人也都看到了。
但在其人生的價值取向中,其實還有一條暗線,往往為人所忽視,我也是近期重讀多版他的傳記書才發覺到,那就是:
終其一生,在積極入世的同時,蘇轼其實還是一個對官場與功名利祿毫不留戀的心靈隐者。
這份心靈上的歸隐情結,體現為身在仕途時,旁人都在盤算怎麼升官發财,隻有他心心念念如何盡早實現濟世理想,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譬如,20歲出頭,還在備考制舉試時,就跟弟弟蘇轍在某個風雨之夜立下了他日一起及早退隐的誓約。
第一份工作到崗途中,跟蘇轍分别時,又不忘絮絮叨叨地提醒: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
你看,一個兩度制勝科場、名動京城的有為青年,一個被皇帝親口蓋章說有宰相之材、前程不可估量的官場新星,居然口口聲聲叮咛弟弟将來不要貪戀高官厚祿:
你答應過我哦,咱們要一起歸隐哒!
初在鳳翔為官,也不時惦記此事:
憶弟淚如雲不散,望鄉心與雁南飛。
遠别不知官爵好,思歸苦覺年歲長。
三年無日不思歸,夢裡還家旋覺非。
在杭州做通判時,某個冷雨敲窗的秋夜,他甚至輾轉難眠,深悔自己當年為啥想不開跑出來考公務員,老家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它不香嗎?
想着想着,居然愁腸難遣,通宵不寐:
嗟我獨何求,萬裡涉江浦。
居貧豈無食,自不安畎畝。
念此坐達晨,殘燈翳複吐。
同一時期,送别四川老鄉的詞中,也有“故山猶負平生約,西望峨眉,長羨歸飛鶴”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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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如果說這是蘇轼以文人心性初入複雜官場,如鳥入樊籠而産生的不适感,那麼到了後來的元祐時期,老蘇已50多歲,宦途中摸爬滾打已逾半生,且正處于一生中的政治生涯巅峰期——
最高官任三品大員翰林學士、知之诰,專門負責代拟王言,起草任命将相大臣、冊立皇後、太子之诏書及與周邊國家往來之國書等,相當于皇帝身邊最親近的政治顧問兼機要秘書。
翰林學士從中唐以來就有“内相”之稱,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都由此職位晉升至副宰相。
此時的蘇同學,離位極人臣,僅一步之遙。
何況,很快他又兼任經筵侍讀,成為哲宗皇帝的禦用家庭教師,一教就是五年。
啧啧,帝王師啊!
對古代文人來說,最為清貴榮耀之職,莫過于此。天才狂傲如李白,也視帝王師為自己的終極政治理想。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仕途高光時刻,蘇轼内心的歸隐情結依舊毫無淡卻:
明年兼與士龍去,萬頃蒼波沒兩鷗。
——你看,還在期盼能和蘇轍攜手還鄉,像兩隻鷗鳥,沒入煙波浩渺的大海。
還曾寫信給在黃州躬耕時的土著鄰居,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幫忙照管好東坡上那一畝三分地,說自己早晚會回去種田隐居:
仆暫出苟祿耳,終不久客塵間,東坡不可令荒廢,終當作主,與諸君遊,如昔日也。願遍緻此意。——《與潘丙書》
後官徙揚州,赴任途中,甚至幻想就此退休緻仕,溯江而上,直抵眉州老家:
溯流歸鄉,盡載家書而行,迤逦緻仕。築室種果于眉,以須子由之歸而老焉。不知此願遂否?
04
看到這,我估摸大家已經相當困惑了:
自古出仕為官,誰人不想出人頭地,博個功名富貴,緣何蘇轼卻一直心存歸隐之念?而既然想歸隐,為啥又不真正辭官還鄉呢?
别急。
答案就藏在蘇轼的《寶繪堂記》中: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于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
這話意思是說:
君子可以把心思寄托于物,但不可以把心思耽溺于物。把心思寄托于物,即使事物微小,亦可從中得樂;即使事物很特别,也不會因之成禍。
可如果把心思耽溺于物,則事物微小,也可能招緻禍患;即使事物很特别,也不會感到快樂。
其實,這也正是蘇轼對功名利祿之态度:
金錢也好,官職也罷,都隻是暫借它們來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在精神、心靈層面,則絕不能沉溺于這些“物”。
如此,大家的疑惑也就不辯自明了:
因志不在功名利祿,所以蘇轼能做到身在官場,而心靈歸隐。并不辭官還鄉,是因尚需借助“在朝為官”這一形式,實現自己“有益于世”的人生志向。
正所謂“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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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認識到蘇轼是個超然物外的“心靈隐者”後,我發現這簡直就是一把萬能鑰匙,能用來解讀偶像人生的方方面面。
譬如,官場上,他為何總是敢于“不合時宜”,取怨一身而不悔:
要知道,王安石變法之初,急于搭建變法班子,凡趨炎附勢、贊同新法者,升官就像坐火箭。比如曾布,因參與謀劃新政,三天之内居然升了五次職。
到後來司馬光複出為相,廢除新法又成了當務之急。
時任開封府尹的蔡京(後來帶歪徽宗的那位),知道司馬光要恢複差役法,便在五日之内拉來千餘名百姓充當差役,力證此法可複。後果得司馬光稱贊,順利升官。
諷刺的是,八年後章惇為相,又罷差役法而起用免役法,叫得最響、行動最快的依然是蔡京——管他什麼法呢,哪個利于老子升官發财,老子就站哪個法!
天資聰穎如蘇轼者,對這樣的政治态勢能看不懂嗎?
假設他也能如此“識時務”,早年附和王安石變法,或黃州歸來後,痛定思痛,惟司馬光馬首是瞻,高官厚祿豈非如探囊取物?
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是時王安石新得政,變易法度。臣若少加附和,進用可必。自惟遠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負心,欲具論安石不可施行狀,以裨萬一。——《杭州召還乞郡狀》
你看,我們東坡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明知道站隊王安石即可榮華立至,奈何自己的良心不答應啊!
于是二話不說,下場開撕,直言力谏到連司馬光都自歎“敢言不如蘇轼”,王安石甚至誤以為他是司馬光背後的智謀軍師,大力排擠。
舊黨失勢後,司馬光歐陽修等大佬都絕口不言世事,隻有蘇轼還在借助詩文不斷抗議,以緻最終為自己惹來牢獄之災,以及黃州五年的棄置。
然而流放歸來,他卻本色不改,怼起司馬光來也毫不留情:
臣與故相司馬光,雖賢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驟遷,在于人情,豈肯異論?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實以為未便,不免力争。——《乞郡劄子》
你看,他說我和司馬光,私交特别好。他複出後又很關照我,按理說不能和人家唱反調,可是從公而論,我又實在不贊同恢複差役法。所以,沒得法子,隻能和他争到底!
大家想想看,在波詭雲谲、人人皆以利益定進退的官場上,蘇轼之所以能始終不顧個人之榮辱浮沉,堅守原則,公忠炯炯,不正是因他一向以“心靈隐者”自處嗎?
本就視富貴利祿如浮雲,又何懼得失!
所謂“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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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還有他那一向為人所豔羨稱道的豁達樂觀,竊以為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此。
譬如,同樣是愛國敬業卻被無情流放,前朝被貶潮州的韓愈,還沒到貶所呢,心态就已經崩了:
潮陽未到吾能說,海氣昏昏水拍天。
抵達潮州後又不住賣慘:
居蠻夷之地,與魑魅為群。
反觀蘇轼呢?
流放黃州,途中畫風是這樣的: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
你瞅瞅這氣氛,像被貶嗎?分分鐘觀光旅遊即視感。
一到黃州,還沒下車呢,吃貨特質又藏不住了: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
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黃州的魚和筍表示瑟瑟發抖……)
後來以衰暮之年被貶惠州,比韓愈所去的潮州更加偏僻荒蠻,他也一樣淡然處之,于《進謝上表》中說:
累歲寵榮,固已太過。此時竄責,誠所宜然。瘴海炎陬,去若清涼之地……
不妨再拿韓愈貶潮州的謝上表做個對比:
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維天地父母,哀而憐之。
你看,面對如此身家性命傾危的禍患,連硬漢韓愈也不免失态至此,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感覺老韓的棺材闆要蓋不住了……)
而宋代不殺文臣,竄谪嶺南已是最慘之處境,從宋真宗朝起,70多年來,蘇轼是第一個被貶到嶺南之人,卻能鎮定如斯,怎不令人高山仰止!
途中,行至廣州,還欣然賦詩曰:
天涯未覺遠,處處各樵漁。
啧啧,這随遇而安的心态,這處處發現美的眼睛,絕了!
後來,迫害再次升級,60多歲被政敵一腳踢往海南,很明顯,這是打算往死裡整。
結果他呢,日子再苦,照樣能給你過出花兒來:
我昔堕軒冕,毫厘真市廛。
困來卧重裀,憂愧自不眠。
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遷。
風雨睡不知,黃葉滿枕前。
說自己從前住華屋、睡錦裘,卻總心懷憂愧,睡不踏實。現在倒好,在處處漏水的破茅屋裡,風雨一來,一晚上床得挪三次地兒,卻能暢快酣眠,早上起來,枕上落滿黃葉都不自知。
閑來就四處漫遊,反正大把時光。比如在寺院清坐終日,看樹影,聽鐘鳴:
閑看樹轉午,坐到鐘鳴昏。
或者找個三岔路口一站半天,看行人穿梭往來,自得其樂:
溪邊古路三岔口,獨立斜陽數過人。
你瞅瞅,就這心态,這閑适,要不是後來北歸途中暑熱得疾,蘇轼且得活到天長地久呢。
一個從前安坐翰林院的待诏學士、尊崇無以複加的帝王師,到如今海島流放、栖身不避風雨之茅草屋的待罪犯官,這一番人生境遇的差别,不啻雲泥,而蘇轼卻始終能處之泰然,以極大的熱忱投入生活,不正是靠着心靈歸隐的力量嗎?
自己的人生本就不以仕宦為目的,貶谪即做隐居處之,又有何難!
“餘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于物之外也。”
07
其實,聊了這麼多,我想表達的無非是,才華之外,蘇轼身上之所以還具備無與倫比的個人魅力,或許正因為這一份“心靈歸隐”的智慧——
不論身居高位,還是貶谪窮鄉,他始終能以出世的态度安頓自我的精神世界,随緣任運,葆有快樂生活的能力;同時又以入世的态度積極有為于人間,力求讓這個世界變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他為中國文人,演繹了一個完美的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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