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孤峰,如麥垛之形,立于甘肅天水小隴山。附于孤峰陽面的石窟,在千年四季中磨砺韌性,在古往今來中煥發舊貌。這裡,散發的是濃重的曆史氣息,傳承的是深沉的佛教文化。
一條絲路通道,來往中西高僧、交流經典文化、回蕩千年風雲,數代名工巧匠成就了小隴山上的千年佛國——麥積山石窟。
麥積山石窟全貌
始于後秦 垂範千古
麥積山石窟位于甘肅省天水市東南45公裡秦嶺山脈西段北麓,是我國四大石窟之一。石窟所在的麥積山,是一座岩壁陡峭、綠植環抱的孤山,因山形酷似農家麥垛之狀,故名麥積。
麥積山石窟各洞窟間以棧道相通,而此棧道異常驚險。關于棧道,民間有“砍盡南山柴,堆起麥積崖”的傳說。據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考古研究室主任、研究員夏朗雲介紹,古時候,麥積山石窟為皇家石窟,建築要求較高,開窟難度較大,所需木材較多。為了确保“皇家石窟”的規模和“崇高”的地位,工匠須先将木柴累積,再搭腳手架至接近麥積山巅處,從高處開窟造像,層層往下造。造好洞窟後,從層層腳手架中拆除一部分,再留一部分作為棧道,便于通行。
“由上至下”的建築方法,引出了“砍盡南山柴,堆起麥積崖”的民間傳說。目前,麥積山崖壁上仍有部分樁孔,後人從這些斑斑的鑿痕中,體察着古人“愚公移山”般的智慧。
麥積山石窟始建于後秦時期,經北魏太武帝滅法、北周武帝滅法、隋代二地震、唐代一地震五次“曆險記”,在重修、停工、續修、修複等曆代大動作中,以其強大的内在動力與外在包容性存活下來,為後人瞻仰。目前,洞窟現存窟龛221個,各類雕塑造像1萬餘身。因北朝雕塑原作保存多,藝術水平高,故被贊譽為“東方雕塑館”。
麥積山屬丹霞地貌,宜開窟卻不宜石雕,因此石窟内雕塑多以泥塑、石胎泥塑為主。在雕塑題材上,有佛像、菩薩、弟子、飛天等。其中大型者,有高12米多的西崖大佛與高近13米的東崖大佛。夏朗雲說,麥積山石窟的主要雕塑價值,在于保留了古代較多高級藝術顔值的原作,其中南北朝時期的泥塑占據大部分。石窟因洞窟位置較高,且位置偏僻,在古代一段時間内,形成了“人迹罕至”的局面,因此純正的雕塑原作得以保存。石窟内南北朝時期主要洞窟中的雕塑,由水平一流的頂級工匠所造,高超的雕塑技藝讓每一尊雕塑都異常生動、精細非凡。
如現存的第121窟中著名雕塑“竊竊私語”,表現一位袈裟裝弟子和一位菩薩裝弟子站在拐角處,微微前傾。他們雙手微合掌,帶着會心的微笑,如愉悅地探讨、安靜地鼓掌,讓莊嚴肅穆的佛堂變得和諧靈動。造像細膩、生動、傳神,既是靜止的雕塑,也是互動的生命。
麥積山第121窟:菩薩和弟子“竊竊私語” 供圖/夏朗雲
這一尊“竊竊私語”,正是麥積山石窟的三大名片之一。還有第44窟後部的主佛像,為三大名片中的佛像類名片。此尊佛像為西魏時期佛像的代表,所處位置較高,保存較為完好。唐代大地震時,第44窟前部坍塌,棧道全無,故一千多年來,除卻曆代四季的洗禮,再無“人間煙火”的熏染。千年來,它以唐代所存的西魏造像原貌,不食人間煙火般靜坐,面貌鮮活、泥質如新、色澤依舊,僅形态上經曆了時代風霜的陶冶,以一身秀骨清像,含笑坐看山下蒼生。
另一張名片是第133窟第9龛的小沙彌。此小沙彌形象上年齡較小,奇在從不同光線、不同角度望去,它的側面表情各有不同。細細的眼部、俏皮的嘴角、稍大的鼻頭,憨厚而頑皮,其孩童純真的面貌,似陶醉在佛的祝福中;其微微含笑的神态,也是西魏時期部分雕塑的共性。
一條絲路 體現交融
如果說古代高超的雕塑技藝成就了麥積山石窟,那自西而來的佛教文化與中國文化相結合則衍生了麥積山石窟。
千年前,絲路上迎來了中國佛教四大譯著家之首——西域高僧鸠摩羅什。當時正值佛教流行,西域、東晉廬山陸續建造了石窟。據文獻記載考證,後秦天水籍開國君主姚苌之子——帝王姚興,笃信佛教,不甘落後,便迎請鸠摩羅什入國都長安(當時改稱常安)為國師,随後在老家甘肅天水,尋隴右名勝麥積山,按鸠摩羅什所譯佛經,首次大規模建造了麥積山石窟。
建造初期,石窟内雕塑形象帶有中亞犍陀羅風格,但仍然帶有中國自身特色。如在原偏袒袈裟基礎上加右肩搭一角,形成中國特色的半偏袒袈裟,既照顧印度西域佛教傳統,又照顧中國風俗,體現了佛教中國化的一個開端。随後,洞窟佛像袈裳樣式逐漸由緊窄變得寬松,直至褒衣博帶的雙領下垂式,面容也漸變為中國高士形象的秀骨清像型,體現了佛教進一步中國化的進程。在洞窟形制上,西方流行的建築穹隆頂,在後秦與隋代洞窟中皆有吸收。
此外,麥積山石窟的半偏袒袈裟樣式向西傳播到新疆。麥積山石窟為皇家連續統治者造窟的形式,向東傳至雲岡和龍門等石窟。
麥積山石窟最具特色的藝術作品,當屬第4窟(散花樓)的20身“薄肉塑”飛天壁畫。夏朗雲介紹,此窟為大都督李允信,為北周皇家所奉造的“七佛龛”,每龛上方繪有約六七平方米的飛天壁畫,其中包含“薄肉塑”飛天。“薄肉塑”飛天與衆不同:發冠、飄帶、衣裙等身體覆蓋部分,為平面的繪畫形式,臉部、胳膊、手、足等身體裸露部分,則為浮塑,浮塑立體的形象,使得飛天恍若脫壁而出。這種“繪塑結合”手法的精美程度,在國内石窟界獨一無二,是西域“凸凹化”繪畫手法影響的結果,也是古絲綢之路中西文化交流融合的産物。
如今,古絲綢交流之路留下的文化印記仍存于石窟中。如第5窟的中亞人面貌天王,第2窟的戴尖頂帽中亞人馭獅者,均是中西文化交流的見證。
第5窟中亞人面貌的天王 供圖/夏朗雲
2014年6月22日,在卡塔爾多哈召開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8屆世界遺産委員會會議上,麥積山石窟作為中國、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三國聯合申遺的“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路網”中的一處遺址點,成功列入《世界遺産名錄》。
一次走進 一生守護
總要有人守着,總要有人延續。
今年,是夏朗雲走進麥積山石窟的第35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考古系的他,家在安徽的他,夢想是畫家的他,從走進麥積山石窟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退出。
當時的麥積山石窟,在考古研究繼續創新的畫卷上,幾乎是一片空白。夏朗雲,也還是那個初出茅廬的畢業生夏陽。他偶然領取了麥積山石窟這張他心靈中的白紙,在西北陽光的照射下,在林間小路的滋潤中,在麥積山間的白雲裡,夏陽更名為夏朗雲,開始為自己的人生和麥積山石窟研究上色。
從實習員到資料室副主任,再到考古研究室任主任、研究員,從熱情、失望、逃避,再到回歸熱情,夏朗雲用了十餘年時間。他說:“考古是個很嚴謹的事情,跟想象中不一樣,隻能慢慢适應它。随着到麥積山考古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一來就拉上我,逼得我必須跟他們說道說道,促使我再思考。”
不斷找錯、不斷糾正、不斷發現。1999年到2003年,夏朗雲在從事檔案資料采集工作期間,在麥積山石窟早期洞窟考古斷代專題研讨方面,環環相扣,發表了一系列新看法。其中最主要的是四個啟示,即:《炳靈寺第1窟對麥積山西崖摩崖大立佛斷代的啟示》《龍門“宣武斬山”對麥積“姚興鑿山”位置的啟示》《麥積對莫高早期洞窟斷代問題的啟示》《麥積“姚秦五龛”對雲岡“昙曜五窟”的啟示》,并以此認識到麥積山石窟在中國佛教石窟初創史上的重要地位。
天水麥積山石窟的精美佛像
夏朗雲通過考古研究發現:麥積山第90窟、165窟、74窟、78窟、51窟等洞窟早期焚燒文化層位于北魏重修文化層之下,可大緻判斷洞窟修建在北魏太武帝滅法之前;在隋唐大地震前,早期洞窟所處西崖應為古崖面正中心,符合尊貴居中的“皇家風貌”。此外,一些關于麥積山石窟屬長安佛教文化的外圍證據,也為麥積山是皇家石窟提供了依據。而這些發現與麥積山石窟宋代摩崖題記“始于姚秦,成于元魏”等内容互相印證,可大緻确定麥積山最早為姚秦(後秦)皇室所修,以此回答了學術界在麥積山石窟最早開鑿年份上存在的争議。
形成“皇家石窟初祖”概念之後,夏朗雲在麥積山的考古上又有了新進展:最早發現有關乙弗氏的“題記”。通過這一點,确定了有着“萬佛洞”之稱的第133窟,正是西魏皇後乙弗氏的墓室;同時,間接确定了原認為是乙弗氏墓室的第43窟,正是隋文帝下诏開鑿的“神尼舍利窟”;考證第4窟(散花樓)為北周皇家洞窟,并發現其仿木建築結構“重楣”,是唐代流行重楣結構的先驅;考證第5窟為隋代皇家洞窟,獨孤皇後及其女兒楊麗華為主要供養人。于是,将麥積山石窟中的皇家洞窟,認識到了後秦、西魏、北周、隋四個朝代。
麥積山石窟是曆史的見證,是藝術的源泉,是中國佛教皇家石窟的初祖,是“長安模式”石窟的代表,且是中國擁有朝代數最多(四朝)的皇家石窟。在研究過程中,夏朗雲不斷以文來向世界展示麥積山石窟的偉大和價值,他也常以詩以書畫,來表達對麥積山石窟的無限熱愛。
2010年,由夏朗雲撰寫的《麥積山石窟考古斷代研究》一書出版,他在書的後記中寫到:“20多年過去了,作為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的普通研究館員,在古老的麥積山面前,我仍然是一名虔誠翻書的小學生。麥積山石窟,如同封塵多年的一部古書,正等待着我們去讀。”(來源:《絲路文明》雜志熊成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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