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詩法度森嚴，尤其對仗，這是學習律詩的基本功之一。

大家作律詩，一定對工對、領對、寬對、錯綜對、借對、當句對等常見的概念非常熟悉。但是，還有一些比較另類的對仗現象，很容易令人生疑，這樣對仗可以嗎?

王力先生在《漢語詩律學》中就介紹了幾種特殊的對仗，老街單獨選出來和大家學習一下。

無，不，一個是動詞，一個是副詞。但是這兩個詞卻常常形成對仗。

杜甫《雨》中的頸聯：

始賀天休雨，還嗟地出雷。驟看浮峽過，密作渡江來。牛馬行無色，蛟龍鬥不開。幹戈盛陰氣，未必自陽台。

動詞後面一般跟名詞，副詞後面一般跟動詞和形容詞。

牛馬行-無-色，蛟龍鬥-不-開。無色，VN，動賓結構；不開，dV，副詞修飾動詞。無與不相對，動詞對副詞。色與開相對，名詞對動詞。分開似乎都不對仗，但是無色對不開，可以算寬對。

又如杜甫《登高》中的颔聯：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詩号稱七律第一，八句皆對。而颔聯更是千古流傳的佳對。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無與不，動詞對副詞；邊對盡，名詞對形容詞，都不甚工整。但是無邊對不盡，都是形容詞，修飾名詞落木與長江，卻非常工整。

可知律詩中的對仗，有的可以拆開對仗，有的還是以詞組對仗為佳，不必太苛求。

古詩中常見的疑問代詞：誰、何，常常和副詞對仗，似乎也被當作了副詞，這和現代語法完全不同。

杜甫《傷春五首》第五首的第4聯：

聞說初東幸，孤兒卻走多。難分太倉粟，競棄魯陽戈。胡虜登前殿，王公出禦河。【得無中夜舞，誰憶大風歌】。春色生烽燧，幽人泣薜蘿。君臣重修德，猶足見時和。

得-無中夜舞，誰-憶大風歌。得對誰，得修飾謂語無，作副詞使用。誰，在這裡是主語，恰好也在動詞的前面。古人以此為對，出現了副詞與疑問代詞相對的情況。

又如王維的《故太子太師徐公挽歌四首》之四，颔聯：

久踐中台座，終登上将壇。

【誰言斷車騎，空憶盛衣冠】。

風日鹹陽慘，笳箫渭水寒。

無人當便阙，應罷太師官。

誰-言斷車騎，空-憶盛衣冠。誰，對空。用現代語法來看，出句的主語“誰”與修飾謂語的副詞“空”對仗。

又如李洞《送人之天台》的颔聯：

行李一枝藤，雲邊曉扣冰。

【丹經如不謬，白發亦何能】。

淺井仙人境，明珠海客燈。

乃知真隐者，笑就漢廷征。

丹經如-不-謬，白發亦-何-能。不，對何，也是副詞與疑問代詞相對。

數字一般和數字對仗，但是也有與方位詞的對仗。例如唐朝呂溫(771~811)的排律《道州夏日郡内北橋新亭書懷贈何元二處士》：

結構池梁上，登臨日幾回。

晴空交密葉，陰岸積蒼苔。

【爽氣中央滿，清風四面來】。

振衣生羽翰，高枕出塵埃..........略

爽氣中央滿，清風四面來。中，是方位詞，對仗四，數字。不過，這類對仗不要拆開看，中央對四面，其實挺工整。

又如方幹的《叙錢塘異勝》：

暖景融融寒景清，越台風送曉鐘聲。四郊遠火燒煙月，一道驚波撼郡城。【夜雪未知東岸綠，春風猶放半江晴】。謝公吟處依稀在，千古無人繼盛名。

夜雪未知東岸綠，春風猶放半江晴。東，方位詞，半，算是數目詞。

這兩個例子，如果按照詞組相對的話，是：中央對四面，東岸對半江，可見方位也好，數目也好，都不是詞組的中心語。

相似的還有，數目字對仗顔色，例如：相随萬裡日，總作白頭翁。萬對白，中心語是日和翁，所以這種對仗其實是：萬裡日對白頭翁，是兩個名詞組的對仗。

錯綜對大家都很熟悉，李群玉《同鄭相并歌姬小飲戲贈》首聯：

【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聳巫山一段雲】。風格隻應天上有，歌聲豈合世間聞。胸前瑞雪燈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不是相如憐賦客，争教容易見文君。

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聳【巫山一段】雲。六幅湘江對巫山一段，六幅對一段，湘江對巫山，因為平仄的關系，錯綜相對。

還有一種稱不上對仗的，但是有點像錯綜對的影子，例如白居易《得行簡書，聞欲下峽，先以詩寄》首聯：

【朝來又得東川信，欲取春初發梓州】。書報九江聞暫喜，路經三峽想還愁。潇湘瘴霧加餐飯，滟滪驚波穩泊舟。欲寄兩行迎爾淚，長江不肯向西流。

朝來-又得-東川-信，欲取-春初-發-梓州。朝來，對春初；又得，對欲取；東川，對梓州；信和發不對仗。

這種看似散句，又有對仗内容的詩句，王力先生認為：

一種隐隐約約的錯綜對.......在錯綜變化中，用些似對非對的字眼.......《漢語詩律學》

又如劉長卿《江州留别薛六、柳八二員外》的首聯：

【江海相逢少，東南别處長】。獨行風袅袅，相去水茫茫。白首辭同舍，青山背故鄉。離心與潮信，每日到浔陽。

江海-相逢-少，東南-别處-長，上聯：逢，下聯：别，也是一種錯綜的對仗。相對上一首的首聯來看，這首詩的首聯，還算是寬對。

關于這些可能不對仗，但是在字詞或者說意義上部分相對的現象，王力說：

似乎是詩人修辭的秘訣，所以不見有人談起過。《漢語詩律學》

關于對仗，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借林黛玉的口指出：

香菱找黛玉學作詩，黛玉道：“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虛的實的對實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古人隻分虛詞和實詞，古詩的實詞基本是指名詞。其他的例如動詞、副詞、介詞等等都是虛字。

所以，用現代語法分析古人的對仗，不可機械地去套用。反過來說，現代人作舊體詩，一定要多看一看古人作品，熟悉古人的下字特點。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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