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教導處的辦公室經常飄蕩着一股異味,而老郝身上味道更重。心直口快的女同志吸溜着鼻孔問:“老郝,你的身上有一股什麼味兒?”老郝無限愛憐地逗弄着常年通紅的大鼻子,故作神秘地笑道:“什麼味兒?你自己聞聞嘛!”經曆了風雨、見過了彩虹的女同志果然湊近了去聞,感覺不像是油漆味,不像是脂粉味,很怪,說它好聞又不好聞,說它不好聞它又好聞。
“老郝,你告訴我是什麼味兒!你如果不說,我去告訴嫂子啊!”
“那你去說啊,我可不怕你的威脅和敲詐!”
旁邊的女同志忍俊不禁,告訴這位女同志:“老郝昨天下午吃了羊肉泡,到今天都一身膻味,搞得我們水深火熱呢!”
“老郝,你吃羊肉就吃羊肉呗,怎麼這麼膻啊?!”
“吃冰糖圖甜,吃羊肉當然圖個膻嘛!”
老郝說得對,人生的樂趣在于圖膻就去吃羊肉;人生的悲哀在于沒吃到羊肉卻惹了一身膻。
如果評斷羊肉質量高低的标準在于看它的膻味大小,我建議老郝去我家小巷裡的“固市水盆羊肉館”:那裡的羊肉似乎真的很膻,膻味飄蕩,刺人鼻孔――沒有到小巷你都能夠判斷這裡有一家羊肉館。
妻子不愛吃羊肉,而我的興趣也是無可無不可:換言之,無所謂。因此即便是距離我家不過300米,我們也從不光顧。雖然有時那裡也顧客盈門——在那群盈門的顧客裡沒有我和妻子的身影。
“固市”不是市。許多外地人見到這樣的地名後容易想當然,以為那裡是市級行政單位,其實不過是渭南市下轄的鄉鎮。這樣的地名,這一帶還有辛市和田市。
“固市水盆羊肉”的得名,當然是因為這種羊肉的做法起源于這個叫“固市”的鄉鎮。為什麼叫水盆羊肉而不叫臉盆羊肉或者腳盆羊肉呢?我說不清,但我覺得這個名字不錯,質樸粗砺,好像曠野上的風,内含各種信息,耐人咀嚼。
“固市水盆羊肉”,在渭南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羊肉館原本就是特平民的去處。說真的,“固市水盆羊肉”名氣不是很大,特平民的本色從胸腔裡透出,質樸裡難免就帶着一點土氣。西安的“老孫家羊肉泡馍”名氣就大多了,加盟連鎖店林立,形象不斷升級,宛如一個拉着市長的雙手不斷搖撼的農民企業家。與它相比,“固市水盆羊肉”,則是一個剛剛從玉米地鑽出來的小夥兒,臉孔粗糙赤黑,臉上淌着汗水,裹挾着田野的氣息。以後他能夠成就多大的事業,我說不準,但從目前看,仍然質樸,土氣,你注視得久了會忍不住提醒他去洗洗臉,刮刮胡子——回頭一尋思,你覺得他還是不要洗臉不刮胡子的好,因為他不過是一個剛剛從玉米地出來的小夥兒,他的身上有玉米的氣息,有土地的氣息,更有一種沁人心脾的田野的氣息。
清晨從“固市水盆羊肉”館前路過,我無數次看到那裡的夥計解剖全羊 。羊肉懸挂在館外的梯子上,看起來很新鮮,顔色紅白相間,肋條曆曆可數 。羊有大有小,但都是提前宰殺過的,内髒已經掏盡,夥計順着肋條揮刀砍肉。揮刀的動作有輕有重,好像刀也有四五把之多。聲音有徐有疾,“砰砰”,“噗噗”,接連不斷,一陣功夫身邊擺放了好大一堆羊肉。鼓風機“嗡嗡”響着,爐子紅火外竄,湯水外溢,等肉下鍋。另一個夥計“砰砰砰”地剁着羊肉,不回頭卻極其準确地抛進大鍋。過不了多久,“固市水盆羊肉”館的羊肉的香味和膻味就飄蕩在小巷裡了,飄蕩在楊劉村的上空,此刻悠閑懶散的人們睜開惺忪的眼睛,下床憋尿,臉也不洗,頭也不梳,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固市水盆羊肉”館,眼睜睜瞅着大鍋裡翻騰不止的羊肉,感慨今天的羊肉好香啊,真的好香啊!
略微秃頂而 肥肥胖胖的老闆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微微一笑,“今天的香,我昨天的肉就不香嗎?”旁邊的人咽下口水,糾正老闆的說法,“不是你的肉,是羊肉!”老闆“嘿嘿”笑了,“為了伺候好大夥兒,我都忙糊塗了——哪天羊肉不香了,你們就吃我的肉!”
店内店外的人們沒有時間閑聊了,急忙掰馍,急忙下咽,就着桌上的一小碟糖蒜,個個吃得滿頭大汗。老闆不停地給人們盛湯,誰的碗裡不多了,他急忙趕過來續一次,再續一次。吃羊肉的人有些難為情,老闆安之若素,店裡店外熱氣騰騰,空氣裡飄浮着濃烈的香味和膻味。
吃冰糖圖甜,吃羊肉當然圖個膻嘛!
樊美康,1978年生于安康市白河縣。号清泉居士,筆名長安在望。現任教于渭南高新中學,陝西省作協會員。栖身小說、散文及詩歌,多篇(首)散文、詩歌分布于各地的期刊報端,其中發表于《國際藝術在線》的《懷念伯父》、《眺望白鹿原》等作品脍炙人口,傳播久遠,深受賈平凹、朱鴻、安黎等名家贊譽與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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