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今天是第九個“世界野生動植物日”。回顧過去的一年,我國在野生動植物保護事業上取得了許多矚目的成就:2021年2月5日,新版《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正式公布,新增517種(類)野生動物,其中豺、長江江豚等65種由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升為國家一級。2021年10月,我國正式設立三江源、大熊貓、東北虎豹、海南熱帶雨林、武夷山首批5個國家公園,已建成各級各類自然保護地1.18萬處,占國土陸域面積的18%,海域面積的4.1%。另外,我國不斷加強執法監管,嚴厲打擊涉野生動植物違法犯罪行為。
然而,保護事業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據聯合國統計,全球仍有超過8400種野生動植物處于極度瀕危狀态,近3萬種被列為瀕危或易受傷害,超過100萬個物種面臨滅絕的威脅。因此,提高公衆意識,使公衆更加了解保護野生動植物行動,仍然刻不容緩。隻有保護事業不斷前行,人類的家園才會越來越好。
值此,澎湃新聞-私家地理邀請四位專家學者,回顧過去一年各自保護事業中的發現與收獲,分享當下備受關注的野生動植物保護話題:今天的我們需要如何認識與野生動植物之間的關系?我們如何打造一個萬物和諧的美麗家園?
王放:建立了大型監測網絡,摸清“家底”很重要
(複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青年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去年,我們圍繞城市野生動物展開了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在上海建立了一個跨越全市的野生動物監測網。這也是中國超大城市第一個大規模的野生動物監測網,共有100多個調查設備散落在上海每一個區縣的主要綠地、森林、公園、灘塗和濕地。調查設備對所在地點的野生動物進行監測,每小時向我們傳輸一次數據。
通過這些數據,我們第一次看到城市範圍内竟然有那麼多的野生動物,它們和人類的關系是那麼近。
第二件重要的工作是,我們圍繞貉開展了野外觀測、追蹤和研究。貉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我們發現在上海,貉的分布密度很高,數量很大,甚至有的小區裡有好幾十隻貉和居民生活在一起,它們會制造噪音、會翻垃圾,互相打架,市民對此也會感到害怕,難免出現人貉沖突。
夜晚的貉 王放 圖
我們跑了200多個小區,在貉的脖子上戴上跟蹤頸圈,收集貉的糞便進行分析,發現它們的糞便裡不但有外賣的盒子、包裝紙、還有人類的食物。
通過這些數據,我們可以了解貉如何在城市生活,甚至能夠知道哪些小區的貉更喜歡翻吃外賣。而為了減少人貉沖突,我們也幫助社區實施垃圾分類回收、控制貓糧投喂等。
早在2010年,我們心裡就有這樣的判斷——中國的城市生物多樣性會出現比較大的變化,“野生動物居民”會快速增加。所以,如果說建立全市監測網絡是對全市野生動物分布和數量進行“摸底”的話,那麼 “貉以為家”的項目就是探索和尋找野生動物在城市生活的解決方案。
而貉在上海的出現并不是偶然,去年我們已經看到長三角的其他城市,比如蘇州、南京,甚至更遠的武漢,也出現類似的事件。除了貉之外,也有很多其他物種在城市裡快速增加,比如松鼠、赤狐(在北部一些城市)。我們在解決人貉沖突中積累的經驗,也可以應用到其他城市裡去。
我認為城市野生動物多樣性的變化,主要原因有兩個:首先是城市環境的改善。 其次,野生動物的适應能力也在變強,以貉為例,我們看到,它的食物在改變,活動時間在改變,對人的恐懼在消失, 野生動物身上發生着主動的變化。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一些野生動物本來就生活在城市裡,隻是過去三四十年裡被趕出去了,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很難說“是誰占了誰的地盤”,它們的回歸也符合自然規律。
有一些野生動物本來就生活在城市裡,隻是過去三四十年裡被趕出去了,随着城市環境的改變,又再度回歸。 王放 圖
近幾年,老百姓對野生動物保護的認知發生了非常鮮明的變化,比如說“吃野味”這件事曾經被習以為常,但近幾年很多人知道它是不正義的,應該被抵制,包括賣野味的餐廳、野生動物的盜獵行為在減少,這都是了不起的變化。
另外,我們也看到了法律法規上的改變,例如《野生動物保護法》的重新修訂,《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迎來了大調整,一大批動物得到了升級。法律上的覆蓋做得更完善了。
不過,作為科研工作者,我們現在最苦惱最頭疼的一件事情是對自己的“家底”摸得還不清楚。缺少野生動物的曆史數據,對保護和管理都會帶來困難。而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建立了大型的監測網絡(目前已發展到雲南、甯夏、陝西等地區)。
當然,廣泛的合作也需要建立起來。我相信建立更溫和更制度化的渠道,讓公衆能參與到自然生态決策過程裡,也是未來值得推動的方向。
李彬彬:我們對宜居的定義是,追求更自然化的生活
(昆山杜克大學的環境科學助理教授)
2021年春季,我們圍繞城市生物多樣性和建造鳥類友好型城市的話題,進行了一項全國範圍内的系統性鳥撞調查,收獲頗多。
首先,我們發現不管是行業還是大衆,大家對鳥撞的話題很感興趣,甚至我們注意到越來越多的人也在思考如何利用新方法或者新設計,讓城市不僅向綠色節能型城市發展,還能更注重生物多樣性的提高。從鳥撞的問題上可以發現,這涉及到跨行業的合作和創新,包括建築設計、城市規劃等等,所以即便現在隻看到了簡單的興趣或想法,也是一個好的開端。
其次,我們發現大衆在科學證據收集以及更嚴謹的結論生産過程中也能發揮重要的作用。這是一個相互的過程,不僅培養大衆認識科學工作和進行科學數據收集,也在教育我們怎樣去設計項目,讓大衆參與更多環節。因此接下來,我們想把它發展成一個基于公民科學的長期調查項目,每年開展兩次,積累更多的數據,回答更多的問題。
來自上海海洋大學愛自然協會的同學觀察到的已經死去的白腹藍鹟。 《2021春季全國鳥撞建築調查報告》 圖
在過去,受限于當時的發展階段和發展理念,我們對宜居的定義是治理好以黑臭水體為主的環境問題,另外包括更便捷的交通、建築的更新。經過多年的治理,我們已經感受到了明顯的變化,于是慢慢地,人們開始追求更自然化的生活,比如能不能聽到窗外的鳥叫,能否見到更多的綠地和野生動物,城市生物多樣性話題越來越受人關注。甚至有一些研究發現,城市綠地或者城市自然景觀的增加,有助于降低心理疾病的發生概率。
但最根本的是,當我們真正提到未來的時候,我們永遠沒辦法找到一塊完全沒有人類影響的地方,或者說可以對城市生态系統置之不理。
2021年10月5日,哈爾濱進入候鳥遷徙季節,為保護候鳥在遷徙時不受傷害,野保志願者積極行動,及時救助受傷鳥類。 視覺中國 圖
因此接下來,我們關注的對象仍然是圍繞人類的影響,比如在鳥撞問題裡,我們會思考怎樣改造或規劃住宅建築、基礎設施,讓它們對環境、對生物多樣性更加友好。還有生态系統恢複方面,比如如何解決人工林的問題,引入特定物種對生态系統恢複有怎麼樣的幫助等等。
昆山杜克大學在教學樓建築物的玻璃上貼上了有效防止鳥撞的點狀貼紙。 李彬彬 圖
俞霖琳:跨界合作,讓生物多樣性保護“出圈”
(大自然保護協會(TNC)的上海保護項目經理)
去年,我們開展了“生境花園”的項目——在長甯區打造了7個生境花園,我們還在浦東濱江開展了更大尺度的“生境濱江”的探索,在公共開放的空間去做生态提升。
這是一項很好的嘗試,因為城市生态學、城市生物多樣性在國際上也是很新的概念。在這個項目裡,我們把焦點彙聚在三方面,首先是生态空間的增量——在上海這樣一個高密度的大都市裡,如何在小微空間中提升改造;第二是在有限的空間裡發揮它最大的生态效益;第三關于人類的福祉,我們常常提倡“人民城市人民建”,如何讓市民能更好地感受到生态空間品質提升帶來的好處,或者市民有沒有什麼途徑能更好地參與自然保護等等,也是我們考慮的因素。
小區裡的“生境花園”一角。 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圖
另外,城市本身是一個複雜的體系,有各種社會問題、人為問題、曆史問題,傳統的生态保護學家和城市規劃設計師之間在過去也缺乏交流和溝通。為此,我們也組建了一個專家顧問團,囊括了設計師、規劃師、景觀師,還有生态學、動物學、政府管理部門等各領域的專家。
所以這件事的意義是,通過跨學科、跨領域的合作,我們讓大家在各自的領域當中嘗試融入對生态或自然的因素的考量;提醒傳統的保護人除了大型的保護區之外,未來城市中的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也相當重要;另外給普通市民提供了一個機會,參與生态環境治理的實際操作中來,從而慢慢地改變他們的行為和生态意識。
普通市民可以參與生态環境治理的實際操作中。 大自然保護協會(TNC) 圖
其實這幾年,可以明顯地看到我們國家出台了各種各樣的政策去支持野生動植物保護,不僅僅是資金上,參與力度上,甚至參與形式也都在發生變化,成效都比以前高。未來,我們一方面還會在生境花園方面拓展,關注不同尺度不同類型的生态空間提升。另一方面也希望把我們的實踐經驗總結出來,複制和推廣到更多的城市去,也希望能在行業間“破圈”,讓更多跨界人士參與進來。
一隻鵲鸲停歇在水塘邊。 澎湃新聞記者王昱 圖
張雄:不僅為野生動植物們發聲,也要為與其相關的人群發聲
(中山大學國家公園研究院院長助理、國際自然保護聯盟海龍科專家組東亞區聯絡官)
底拖網捕撈,是目前全球海洋生物多樣性領域的熱點話題之一。什麼是底拖網捕撈?它是海洋裡一種主要的網具捕撈形式,通俗地來說,就是将一個很大的“口袋”,沉到海底,漁船在拖的過程中,“大口袋”可以把海裡的生物盡數抓進去。
這種捕撈方法可以追溯到19世紀的歐洲,由當時的漁民發明,因為它的捕撈效率比較高,後來慢慢被推廣到全世界。然而,底拖網的破壞性非常強,不僅對一些珍稀瀕危動物造成毀滅的影響,在拖拽的過程中還會擾動海底的沉積物,對海底生境造成嚴重的破壞,
底拖網捕撈對海裡的珍稀瀕危動物會造成嚴重的影響,海馬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張玉香 圖
據我國漁業統計年鑒顯示,我國目前還有3萬多艘底拖網作業漁船,每年的産量占全國海洋捕撈産量的近一半。針對這樣的問題,從2015年左右,我國開始嘗試采用捕撈限額制度,同時兼顧其他的形式,比如減船轉産,鼓勵漁民上岸轉業,但是目前來說功效還不夠顯著,因為漁民基數大,年齡層偏高,受教育水平低,再就業能力比較差。
所以我們的工作就是一方面要着眼于現實的問題,另一方面要從長遠的角度考慮,通過教育和科普,讓大家懂得怎麼去保護海洋。
張雄在琅琊鎮劉家崖下村調研。 張雄 圖
2021年,我國出台了新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海馬被納入了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海馬保育是我長期研究的課題之一。因為研究的關系,我經常去青島琅琊鎮進行調研,那裡的海域有大面積的野生海馬紮堆生長,現建有“海馬珍惜物種保育站”。
在琅琊鎮劉家崖下村,我們發現當地的漁民對海洋資源保護很關心,尤其經曆過發展曆程的人,有深刻的體會。在我們的協助和指導下,當地建立了一個以漁民為主體的海洋生态環境保護公益組織,讓原來的資源破壞者轉型為保護者,探索解決人與海洋沖突的方法。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過去漁民在休漁期間生活比較單一無趣,成立了公益組織後,漁民們就在伏休期間搞科普宣傳,清理碼頭垃圾,不但有事做,還能為家鄉盡一份力,他們覺得很有意義。再加上後來媒體的曝光,社會輿論的推動,讓這個事業持續了下去。
琅琊鎮劉家崖下村建立了一個以漁民為主體的海洋生态環境保護公益組織。 張雄 圖
可以看到,保護事業離不開普通民衆的加入。近幾年在新聞媒體上、日常生活中,“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字眼出現地越來越多,我相信這種宣傳力度一定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大家,讓大家更懂得珍惜和愛護海洋。
作為科學家,我們不僅要為不能發聲的野生動植物們發聲,也要為與野生動植物們相關的人群發聲,通過我們的研究讓社會變得更加美好。
責任編輯:徐穎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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