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自诩為萬物之靈長、地球之主宰,以規訓萬物為傲,甚至宣告世界已經進入人類中心主義的“人類世”,聲稱決定未來的不複是自然之功,而是人類之力。
“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了報複。”(恩格斯)
一場疫情,一次蟲災,一次地震或海嘯,一場大火或暴雪,就能輕松證明人類的脆弱與無力。
對地球而言,人類就是一種寄生生物。人類群落無限擴張和蔓延,帶來了全球變暖、物種滅絕、森林消失、水體污染、土壤腐蝕、垃圾圍城、霧霾壓頂等惡果。“為此,地球啟動了針對人類的免疫反應,而病毒可能就是大自然的清除手段。”(理查德·普雷斯頓)
對這群地球上的幸存者,大自然不止一次發出過預警,但人類卻毫不在意。“人類唯一能從曆史中吸取的教訓,就是人類從來都不會從曆史中吸取教訓。”(黑格爾)
如何讓人與自然、人與生命、人與人和平相處?
人類除了要修正三觀 (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也亟需補習第四觀——自然觀。
老子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意思就是,人要順應天地萬物之性,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應時而動,行有所止,心存敬畏。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2020年的頭兩個月對于很多人來說,顯得過于漫長。
正如加缪在《鼠疫》中所寫的那樣:“人們開始感到恐懼,同時也開始思考。”除了思考疫情,人們也在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
“尤其對于正在精神成長期的90後和00後,這或許是人生的第一次危機時刻(此前遇到的最大危機或許是失戀或考試不及格),可能因此萌生屬于自己的問題意識,思考自己與社會的關系。”學者王曉漁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表示。
《沉睡的吉蔔賽人》,1897年,亨利·盧梭作品。
病毒可能是大自然
清除人類這種寄生生物的手段
除了《鼠疫》,美國作家理查德·普雷斯頓的《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也是疫情時期很多人重讀的書。
該書的第一章就把讀者帶回40年前的1月,故事從一個叫夏爾·莫内的法國人講起。夏爾·莫内在位于肯尼亞西部的一個糖廠工作,此前的聖誕假期,他和一個朋友驅車去埃爾貢山野營,并在元旦這天探訪了奇塔姆洞——夏爾·莫内很可能就是在這裡感染了馬爾堡病毒,因為這個洞穴是他和另一個感染緻死者的唯一交集之處。
根據《血疫》改編的同名電視劇
探訪奇塔姆洞後的第七天,也就是1980年1月8日,夏爾·莫内開始發病。他的眼珠變成了鮮紅色,越來越像一具僵屍。他搭乘肯尼亞航空的一趟通勤航班前往内羅畢就醫。在飛機上,他開始嘔吐,吐出所謂“黑色嘔吐物”,這是因為病毒在他體内開始“極度擴增”。
支撐到内羅畢醫院後,他終于倒下。“急診室的其他病人慌忙起身,避開地上的男人,大聲呼叫醫生,他周圍的血泊迅速擴張。緻命病毒摧毀了宿主,此刻忙着鑽出他身體的每一個孔穴,正‘試圖’找到新的宿主。”
“《血疫》的第一章,是我這輩子讀過最可怕的。”被譽為“當代驚悚小說之王”的斯蒂芬·金曾這樣感歎。
放大約10萬倍的馬爾堡病毒 / 維基百科
馬爾堡病毒是人類發現的第一種絲狀病毒。它來自非洲,卻有個德國名字——1967年,這種病毒在德國馬爾堡一家藥廠暴發,因此得名。攜帶病毒的是從烏幹達進口的實驗用猴子。1976年在剛果(金)被發現的埃博拉病毒,也就是《血疫》一書的主角,也屬于絲狀病毒家族。
“你越是琢磨高危病毒,就越會覺得它們不像寄生生物,而是越來越像獵食者。獵食者的特征之一就是會無聲無息地潛行,有時候會潛伏很長時間,而後突然暴起襲擊。”書中這樣寫道。
《血疫》截圖
在用文字最大限度地展示了病毒的可怕(當然不免有誇張之嫌)之後,普雷斯頓在最後一章寫下推論:
對于地球而言,人類是一種寄生生物——“人類的泛濫仿佛感染,混凝土的壞死點遍布全球,歐洲、日本和美國猶如癌症的爛肉,擠滿了不停複制的靈長類動物,人類群落無限擴張和蔓延,很可能會給生物圈帶來大滅絕。”
為此,地球啟動了針對人類的免疫反應,試圖清除這種寄生生物的感染,而病毒——包括艾滋病病毒在内——可能就是大自然的清除手段。
“我猜艾滋病恐怕不是大自然展現出的最強力量。”讀到普雷斯頓這句話時,你可能會覺得細思極恐。
如果我繁盛,你們也将繁盛
如果我衰敗,你們也會衰敗
甚至更糟
早在19世紀,恩格斯就警告人類:“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了報複。”
在恩格斯生活的年代,歐洲和美國的許多地方已經出現了水土流失等生态破壞現象,也就是恩格斯所說的自然界的“報複”。但那時人與自然的緊張關系尚未充分顯露,也沒有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
進入20世紀,尤其是進入當代以來,人類對自然界的支配欲和掠奪性開發變本加厲,自然條件空前惡化,導緻了環境污染、生态失衡、資源短缺等全球性問題。
2014年2月8日,玻利維亞貝尼省,洪水泛濫,牛群被困,無處可去。/ 視覺中國
在奈飛(Netflix)與金牌自然紀錄片制作組Silerback Films合作的8集紀錄片《我們的星球》(Our Planet)第一集,擔任旁白的英國生物學家、BBC主持人兼制片人戴維·阿滕伯勒講述道:
大約一萬年前,當人類建立第一個定居點時,人類周圍的世界,包括陸地和海洋,都充滿了生物。世世代代,這個穩定的伊甸園,培育了我們不斷發展的文明。
但随即他又話鋒一轉:
然而,如今,在僅僅不到100年間,一切發生了變化。在過去50年裡,野生動物數量平均下降了60%,在人類曆史上,這還是第一次,自然的穩定性不再是理所當然的了。
這是《我們的星球》列舉的數據:
熱帶雨林正以每年1500萬公頃的速度消失;
和1980年夏季相比,兩極海冰的覆蓋面減少了40%,預計到2040年,北極将再無冰川;
全球漁業資源正在急劇減少,其中1/3已經完全消失;
2016年至2017年間,超過1000公裡的大堡礁白化,而全世界一半的淺海珊瑚礁已經死亡,餘下的可能在未來幾十年消失殆盡……
《我們的星球》截圖
也因此,有豆瓣網友評論道:“70%以上的解說都是負能量的報數字,什麼時候北極冰川消失,什麼時候野生紅毛猩猩滅絕。這不是一部展示地球之美的紀錄片,這是一部告訴你再不做點什麼大家馬上就全部玩完兒了的警告片!”
美國生物學家B.康莫納曾經寫道:
我們自稱先進,并宣告已逃脫了對環境的依賴。在南非卡拉哈裡沙漠地區,一個遊牧部落的成員,隻有從找到的一根草莖中才能榨出水來,而我們隻要打開自來水龍頭,水就來了。
我們走的不再是無路可循的荒野,而是城市的街道網。我們不再追尋陽光取暖,或者躲開烈日避暑,隻要利用這樣或那樣的機器取暖或降溫就行了。這一切逐漸形成這樣一種思想,即我們已經創造了自己的環境,不再需要自然環境了。
在熱切探尋現代科學技術利益的過程中,我們幾乎産生一種緻命的錯覺:我們已經最終逃脫了對自然平衡的依賴。而事實是可悲的,截然不同的。我們依賴于自然界的平衡,不是少了,而是更多了。
有一個這樣的說法:若将46億年的地球史凝縮成一天24小時,人類不過是零點前幾秒鐘出現而已。
大自然不需要人類,人類卻離不開大自然,公益紀錄片《大自然在說話》用大自然的口吻說道:“是的,你們的未來取決于我——如果我繁盛,你們也将繁盛;如果我衰敗,你們也會衰敗,甚至更糟。”
圖 / 大自然在說話官微
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樣的生活?
“‘非典’和禽流感相繼暴發,應當引起我們對現行生産、生活方式的反思,如不能制止嚴重破壞自然平衡的行為,不能與生物界和諧共存,人類可能會像恐龍一樣因‘特化’走向滅絕。”
這是2004年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地質大學(武漢)原校長殷鴻福提出的看法。他指出,這并非危言聳聽,而是研究生物演化史得出的科學結論。
殷鴻福的推論過程是這樣的:生物界的消亡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通過全面進化,舊物種不複存在,演變為更高、更新的物種;另一種是未能綿延後代而絕滅。從猿到人的演變屬于前者,人猿消亡了,卻産生了更高級的人;恐龍的滅絕則屬于後者。
庫布裡克電影《2001太空漫遊》截圖
引起恐龍滅絕的内因是“生物特化”。所謂生物特化,是指不與自然平衡,造成生物體某一方面非自然地過度發展。
比如某些物種個體增大是一種特化現象,它是生物演化上升的表現之一,但并不是越大越好;這些物種隻适應于特别優越的環境、要求更多更好的食物。
恐龍就是這樣的物種,它一度是統治性生物,适應性和抗災變能力卻不斷減弱,一旦環境突變,便走向絕滅。
而人類也有着“特化”的風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繁殖加快,對肉食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人們獲取肉食的方式,日益依賴人工食物鍊,即工業化生産的家禽家畜。
“這種高密度、統一飼料、速長速肥的生産方式遠離自然,再加上激素、催肥劑的使用,使動物抗災變機能降低,易于染疫傳疫,導緻口蹄疫、瘋牛病、禽流感頻發。”殷鴻福說。
恐龍的骸骨被留存在博物館中。/ unsplash
“非典”暴發的17年後,新冠肺炎疫情讓人們再次意識到人的脆弱、當代城市生活的脆弱,并進一步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比如,學者黃燈認為日常生活中制造垃圾、不理性消費、無意識犬儒等都是“平庸惡”的一部分:
我越來越意識到,在技術的無限可能下,人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堅固的經濟GDP所制造的繁華城市,也許隻是人類生活的一種幻影,我們擁有太多的盲點,人類并沒有想象中的強大和自信,在喧嚣炫目的生活方式下,我們必須追問一個根本的問題:
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生活?我們到底該如何自處和與他者相處?也許,當下能做的,就是建構一種更為健康、理性、簡樸、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培養真正适應城市規則的公民,否則,所有人必然共同承受不堪代價。
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樣的生活?
讓我們看看梭羅是怎麼生活的:“我發現,每年之内我隻需工作6個星期,就足夠支付我一切生活的開銷了。整個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自由而爽快地讀點兒書。”
瓦爾登湖 / 維基百科
他的木屋是自己建造的,總花費28.125美元,屋子裡的家具“包括一張床,一隻桌子,三隻凳子,一面直徑三英寸的鏡子,一把火鉗和柴架,一隻壺,一隻長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隻勺子,一隻洗臉盆,兩副刀叉,三隻盤,一隻杯子,一把調羹、一隻油罐和一隻糖漿缸,還有一隻上了日本油漆的燈”,僅此而已。
當然,你大可以不贊同并覺得“矯情”,但沒關系,盡管去過你的生活吧,隻要不是把所謂的“生活方式”當成生活就好。
✎作者 | 譚山山
原标題:在大自然面前,人類中心主義不堪一擊
本文首發于《新周刊》55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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