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威尼斯的毛羅

公元1457年，正是明天順元年，朱祁鎮通過“奪門之變”搶回原本屬于自己的帝位，此時離鄭和最後一次遠航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年。這一年，在遙遠的威尼斯，坐落在一座小島上的卡瑪爾迪斯修道院裡迎來了威尼斯的競争對手葡萄牙的亨利親王，親王的使命是拜會修道士，著名的地圖學者：弗拉•毛羅。亨利親王重金邀約，以禮服人，毛羅終于同意為其制作最新一版的地圖，這一次他要把全世界都展現出來。兩年後，這幅消耗了大量黃金、名貴顔料，以及當時最大的牛皮紙的地圖終于完工。完工當天葡萄牙人就迫不及待地把此圖星夜兼程運回了裡斯本，獻給了國王阿方索五世，國王看後又驚又喜，特地為毛羅頒發一枚皇家勳章。

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阿方索五世的震驚和興奮，不僅是因為地圖的龐大，圓形的地圖直徑超過了兩米，而且地圖涵蓋了當時人們所有的已知世界，還因為我第一次看到此圖時一樣感到了震驚，盡管時間已經過去了近六百年。我最初看到此圖是在讀赫拉力《人類簡史》的時候，它作為插圖來展示15世紀歐洲人眼中的世界，黑白的圖印制得很模糊，但地中海和伊比利亞半島的輪廓卻如此清晰，乍看起來和現代的地圖幾乎沒有太大的差異，這确實深深地震撼了我。

弗拉•毛羅世界地圖局部

毛羅的地圖不僅僅隻是展示了歐洲，對非洲，甚至遠東都有詳盡的描述。地圖清晰地标注了當時中國最繁華的貿易港泉州（當時叫刺桐），甚至有學者認為圖中還标注了盧溝橋。

毛羅地圖中的盧溝橋

而此時的東亞，地圖的精細度略輸一籌，早在1402年，朝鮮的金士衡和一些學者結合1330年中國李澤民的《聲教光被圖》及1370年清浚的《混一疆裡圖》，又加上朝鮮和日本的部分，制作了《混一疆理曆代國都之圖》，除了故意誇大了朝鮮本身的疆域，整個東亞的輪廓也基本準确，而且甚至還有阿拉伯半島和非洲的輪廓。

混一疆理曆代國都之圖

但當時明帝國的遠洋能力卻絲毫不遜，甚至更高。畢竟有鄭和七次震驚世界的遠洋，當時鄭和的艦隊用的是同時期最先進的導航技術——牽星術，通過牽星闆和海圖馳騁萬裡。然而，鄭和下西洋即是中國古代航海的巅峰，也基本是終結，何以至此？這一直以來都是人們的疑問。

暢銷書《透過地理看曆史》系列作者，著名曆史地理作家李不白先生在他的新書《大航海時代》中就探讨了這個問題。李不白認為，這首先是地理層面的原因，歐洲文化的緣起古希臘文化，而希臘半島山峰林立，幾乎沒有平地，無法發展農業，北邊的巴爾幹山脈又将其和歐洲腹地隔絕，所以我們看希臘神話，經常一個王子去放羊什麼的，是因為生存條件太艱苦，有羊放就是條件好的了。但希臘的氣候卻适合葡萄和橄榄的生長，葡萄可以曬成葡萄幹，橄榄可以制作橄榄油，都是好東西，但不能天天當飯吃，可都是很好的商品。地中海對岸就是産糧區埃及，夏天的時候地中海風平浪靜，希臘人就想辦法航海過去和埃及人或更遠的兩河流域的蘇美爾交換糧食，商業文明、契約精神也逐步開始奠基。

另外，商人不需要像農民那樣一年忙到頭，所以希臘人的空閑時間比較多。有了空閑，希臘人開始思考，開始有了哲學和哲學家，如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裡士多德為代表的古希臘三賢。而同時期的中國正是春秋戰國時期，先賢們也在思考，但他們思考的都是人和人之間的關系，農耕文明人口多，不把人之間的問題處理明白會出大亂子。而希臘的賢者則不同，人口少，他們更多的是思考個人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來？我到哪去？這也讓個人主義和冒險精神盛行。兩方面的因素構建了大航海時代的基因萌芽。

《大航海時代》這本書就是梳理、講述了整個大航海時代波瀾壯闊的故事，全書共50個章節，440多頁，是一部大部頭的以地理視角展現的人類大曆史，書中也展現了很多彪炳史冊的曆史人物，比如上文提到的亨利王子。

2.拉各斯的亨利親王

亨利親王是葡萄牙阿維什王朝奠基者若奧一世的兒子，21歲時就跟随父親參加了著名的休達之戰，打開了地中海的枷鎖，讓葡萄牙開始走向大西洋。但他無心政治，心心念念航海事業的開拓，他在葡萄牙西南的聖維森特海角附近選中一個叫薩格裡什的小村子定居，并創辦了一所航海學院，提高水手們的航海技藝；網羅各國的地理學家、地圖學家、數學家和天文學家，廣泛收集地理、氣象、信風、海流、造船、航海等種種文獻資料，建立了旅行圖書館，其中就有《馬可·波羅遊記》，收集并重新繪制了很多地圖，包括上文提到的毛羅地圖，還在拉各斯修建了港口，作為航海的基地。一個改變歐洲人命運的大航海時代在亨利王子的帶領下正式拉開帷幕。

1418年，亨利派出了他的第一支探險隊，向南尋找傳說中的幾内亞，途中遇上了風暴。他們順着風暴向西漂移，卻意外地發現了一群島嶼——馬德拉群島，這是歐洲人的第一個遠洋探險成果。與此同時，遠在東方的鄭和已經四下西洋，足迹已達非洲東岸。單從技術上說，這時的中國遙遙領先，隻不過隻是當時。

1447年，亨利派遣費爾南德斯出海西非，向南推進到今幾内亞的科那克裡一帶。這是亨利生前航海探索到達的最遠的地方。亨利雖然一生從未登上一艘遠洋船隻，但他确實以一己之力開拓了歐洲大航海的時代，在他的引領下下，歐洲人才開始有意識、有組織地遠洋航行，并不斷總結經驗、改進技術，最終讓歐洲一個個彈丸小國紛紛成為海上霸主。

3.巴拿馬的巴爾沃亞

公元1513年，明正德八年。西班牙人巴爾沃亞，是一個沒落貴族的兒子，本想通過大航海掙筆大錢，後來卻淪落在殖民地埃斯帕諾拉島種地，一個水手怎麼可能經營的好農場呢，他很快就破産四處躲債，陰差陽錯成了反叛者和冒險家。1513年的整個夏季巴爾沃亞都帶着探險隊在巴拿馬叢林裡跋涉，同時還要和當地的印第安土著厮殺。9月24日，探險隊擊退了上千位印第安人的進攻。第二天，他們來到一個陡峭的山峰之下，當地的向導說，越過高山就能看到一片新的大洋。那天上午，巴爾沃亞撇下手下，一個人爬上了山坡，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金光粼粼的大海，這就是多年以來哥倫布和他的後來者夢寐以求又徒勞尋找的大海——太平洋。小混混巴爾沃亞成為第一個穿過巴拿馬地峽，發現太平洋的歐洲人。

後來，奧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把這個故事寫進了他的不朽名著《人類群星閃耀時》，而且把它作為第一章。茨威格認為這一天人類終于認識了地球上最後一片陌生的大洋，他把這一章命名為：遁入不朽。

這是向那個大航海時代緻敬。

4.雅克薩的托爾布津

1618年5月，俄羅斯組建了一個使團第一次出使中國，這也是基督教國家第一次世俗使團出使中國。9月，以佩特林為正使的使團到達北京，但由于沒有帶國書，使團沒有見到當時的萬曆皇帝。在北京遊玩幾天後帶着萬曆帝寫給沙皇的信悻悻而回。可惜的是，回到莫斯科後也沒人能讀懂中文，這封信多年以後才被翻譯出來，而那時萬曆皇帝的孫子崇祯帝早已在煤山自懸。

但是俄羅斯人對西伯利亞，對遠東和中國的興趣從來也沒有衰減，一撥又一撥的探險隊和考察隊沿着水路和陸路向遙遠的東方和未知之地進發，這些地方可都是極寒又極度偏遠之地，很多探險隊都是全軍覆沒。還有很多探險家在這些不毛之地一待就是幾年甚至十餘年。1639年，俄羅斯探險家伊·尤·莫斯克維津率一支探險隊出發。他們穿過河流，森林和陸地，越過朱格朱爾山脈，最後沿着烏利亞河順流進入了鄂霍次克海。就這樣，俄羅斯人第一次進入太平洋。

而第一任雅克薩督軍阿列克謝·托爾布津從從前任總督米哈伊爾·沃洛什尼科夫手中接管了雅克薩城堡時，已經是多年後的1684年，那時的托爾布津躊躇滿志，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陰森的，占地面積一共不到9000平方的城堡會是他的終老之地。畢竟，上次俄國人跟滿洲人的大戰已經是30年前，而且還是大勝。可他不知道的是，那時的滿洲人正在鏖戰中原，根本無暇北顧。而現在三藩已定，30歲的康熙正是年富力強，為了對付羅刹也已經做了充分的備戰。

1685年，雅克薩戰役打響，在清軍人力和火力的極大壓制下俄軍傷亡慘重，托爾布津投降，退往尼布楚。清軍焚毀了雅克薩後回師瑷珲。然而到了秋天，莫斯科給托爾布津增援了600名士兵。托爾布津立即一毀前約，帶着舊部和援軍回到雅克薩重建據點，清廷得到這個消息後極為憤怒，1686年7月，康熙下令黑龍江将軍薩布素反擊。兩千多名清兵再次進抵雅克薩城下，戰鬥一打響，托爾布津就被炸死，600多名俄軍士兵也僅剩60多人，俄國隻能緊急求和停戰。經過漫長的談判，三年後《尼布楚條約》正式簽訂。

學界普遍認為《尼布楚條約》是天朝上國第一個國與國之間的平等條約，當時約定的界河額爾古納河依然是當前中俄的界河。至此俄羅斯人南侵的腳步停歇，探索隻能一路向東。1699年7月，俄羅斯終于在堪察加半島上建立了堪察加斯克據點。至此，俄羅斯人經過兩個多世紀的努力，發現并占領了整個西伯利亞。

從1418年亨利王子派出第一支遠洋探險隊開始，到1699年俄羅斯人在堪察加半島建立據點，歐洲人經過将近300年的時間，把殖民者的旗子插遍全球，也讓全球的特産和物資彼此流通了起來，可以說，歐洲人的大航海實現了人類的第一次全球化。從此世界各個國家、各個文明都不再是孤立的孤島，而是開始彼此息息相關。

5.尾聲

李不白老師的這本《透過地理看曆史：大航海時代》讓我們重溫了這段激動人心的人類大曆史，也展示了諸多的英雄群像，大航海探索的過程固然充滿了血腥和奴役，但人類曆盡艱辛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整個世界都因為全球化而受益良多，就在幾年前，幾乎所有人都堅信：全球化就像空氣和陽光一樣，就是尋常的日子，生活的必須。但是一場瘟疫就讓這個泡沫破碎。而如今俄烏戰争、大國博弈，也讓這個世界愈加地分裂。而就在昨晚，一位高齡女士的颟顸之旅又讓台海甚至太平洋陷入了危險的不可預知，人類似乎又回到了1513年的巴拿馬地峽，是退回叢林，還是翻過山峰遇見新的大海，這可能是關乎我們每個人命運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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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彥 壬寅夏

石景洛杉矶田納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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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地理看曆史：大航海時代》

李不白著，一部引人入勝的人類大曆史，一部有海量地圖的簡明世界史。

遠上書享 強推！

PS.本書的裝訂也非常值得一說，由于本書是部四百多頁的大部頭，地圖又多，為了讓讀者有更好的閱讀體驗，采用了成本較高的鎖線雙封，整書可以180°平鋪，看圖不要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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