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黨浩楠】
9月2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以電視講話形式發布了動員令,這雖非一戰期間歐洲列強進行總體戰前的“總動員”,而隻是“部分動員”,但在烏克蘭成功實施南北雙線反攻并奪回部分領土的背景下,克裡姆林宮宣布該消息顯然很引人矚目。同時,俄方表示,将在9月23到27号,在頓巴斯(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紮波羅熱和赫爾松舉行入俄公投。
簡單來說,入俄公投将在除克裡米亞半島外(2014年公投入俄)的所有目前俄占領土(紅色區域)上進行。而這些領土被“公投”加入俄羅斯後,如在應對後續烏克蘭反攻中投入更多人力财力,從俄羅斯國内政治角度來說,将具有更多法律依據。這也同樣意味着,在中短期内,俄烏通過和平談判方式結束沖突的概率趨近于零。
黑框之外的紅色區域是俄羅斯2月開展軍事行動後占領的領土,紫色部分為烏克蘭9月反攻中收複領土。圖片來源: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
動員令将如何影響局勢發展
不少人在聽到俄羅斯即将進行戰争動員的消息時,表現出了錯愕和驚訝,擔心這可能意味着戰争的進一步升級。但事實上,關于俄羅斯征兵動員的消息最早在今年5月左右就開始流傳。當時不少觀察人士認為普京可能會在“勝利日”閱兵儀式上對烏克蘭正式宣戰,并發布戰争動員。因為當時的俄軍面臨着一個顯著問題:即使從基輔前線撤出兵力後,俄軍因兵力不足,仍然不能擴大戰果,俄烏兩軍戰線基本固化。
根據俄方公開消息,在普京9月21日發表電視講話後,國防部長紹伊古稱,此次動員對象為預備役和退伍軍人,直接人數大約在30萬,因此俄羅斯廣大服役适齡公民,其實暫時不會面臨被動員的問題,這也與普京電視講話中所說的“部分動員”相吻合。
動員令發布後,俄羅斯社會不可避免地有所反映,但總體來說抗議規模低于2月份俄烏沖突爆發時的;而俄羅斯國家杜馬裡面,不同政黨間對總統電視講話的反應一緻,完全支持動員令。俄羅斯國家杜馬主席沃羅金呼籲“在目前情況下,讓我們和總統、最高統帥在一起,支持他的決定”。同時杜馬還通過了法案加大對戰時搶劫、“自願投降”等行為的刑罰力度。由此可見,在俄羅斯政壇,支持繼續對烏“特别軍事行動”,已經被視為一種“政治正确”。
國家杜馬不同政黨代表均不同程度表示了對動員的支持,圖片來源:俄國家杜馬社交媒體
有分析認為,這可能意味着俄軍将利用此次機會,重整旗鼓再度發動猛攻。
然而,筆者認為值得注意的是,有關俄占區将舉行公投的消息早已廣泛流傳,恰在此時正式宣布同時進行公投與動員,說明俄羅斯下一步軍事行動的目标,将僅局限于守衛住克裡米亞半島和即将“公投入俄”的區域。
換句話說,動員令并不必然意味着軍事行動的升級,反而是在全面評估俄羅斯戰争潛力和烏克蘭反攻能力後,俄方作出了某種意義上的“止損式”的政治表态。
開戰至今俄軍主要面臨三個不利因素:
1.兵力不足;目前俄軍在烏克蘭的兵力大約二十萬,而且質量參差不齊;
2.信息化程度不足,精度制導武器缺乏;與俄軍作戰的除了地面上的烏克蘭士兵,還有天空中、太空中無孔不入的預警機、衛星監視,可以說俄軍在開戰初期,少将級别将領不斷遭遇“精準打擊”就是吃了這個虧。
3.士氣低落,尤其是在戰事拖延、而烏軍又有源源不斷的外援的狀況下;從曆史上看俄軍,在1812年俄法戰争和蘇德戰争中,面臨的都是擁有技術優勢且兵力強大的敵人,但俄軍都在經曆艱苦卓絕的抗争後痛殲敵軍;而今天,當俄軍成了戰鬥的發起方,擁有開戰的主動權時,情況卻大相徑庭。從根本上來說,這還是軍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問題,當面臨拿破侖、希特勒的侵略軍,俄羅斯面臨的是實實在在亡國滅種的危險,因此軍隊能做到舍死忘生、抗争到底,但目前顯然不具備這樣的精神狀态。
顯然,動員令有望解決的恐怕隻有第一個問題,而武器裝備的缺陷改善需要長期高額的國防投入,作戰人員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則事關這場戰争的本質。
目前俄羅斯已投入烏克蘭戰場的兵力雖然不多,其實已經是其武裝力量的精銳部隊,即使通過動員征集到一些有作戰經驗的預備役和退伍人員,俄軍也很難依靠這些非一線部隊再取得戰争初期那樣的較大進展了。
從俄烏沖突的戰事發展來看,俄羅斯的政治和軍事目标其實一直在不斷縮小。2月份沖突爆發時,俄羅斯在政治上的訴求是要烏克蘭“去納粹化”,即“清算”依靠2014年“政變”上台的基輔統治集團。從軍事目标來看,戰争開始時俄軍三面出擊,尤其是白俄羅斯方面軍更是直撲基輔,顯然原定目标是要拿下烏克蘭首都,而非僅占領東部俄族聚居區。但随着戰事推進緩慢,烏克蘭軍隊激烈抵抗,俄軍意識到,憑借現有力量不足以支撐這些“宏大目标”。而9月烏軍所謂的反攻更是證明,烏克蘭方面不但具有了遏阻俄軍進一步推進的能力,而且竟然還能反攻收複俄占區土地。
總的來說,目前俄羅斯的征兵動員以及即将進行的“公投”,更像是一次對烏克蘭和西方國家的政治表态。其目的在于,使他們意識到,不要因為烏克蘭的一次軍事勝利就指望俄羅斯選擇停戰求和,因為俄羅斯的國家精英或許可以允許對烏克蘭的進攻受阻,但對于那些即将通過“公投”加入俄羅斯的領土,是将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棄的。
同時,烏克蘭方面對于談判解決沖突的底線也已經從俄軍退回2022年2月前實際控制線,提高到俄軍撤出2014年以來所有侵占烏克蘭的領土。因此,從當前情況看,俄烏沖突的長期化幾乎已成定局。
當地時間9月21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紐約出席聯合國大會期間會見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圖自外交部網站
當地時間9月22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紐約出席聯合國大會期間應約會見烏克蘭外長庫列巴。圖自外交部網站
機遇還是難題?——中國怎麼辦
俄烏沖突爆發半年多以來,中國作為與俄羅斯長期保持友好關系的大國,其立場态度尤其引人注目。危機爆發之初,中國首先表示尊重各國主權和領土完整,遵守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其次聲明在北約連續五輪東擴情況下,俄羅斯在安全方面的正當訴求理應得到重視和妥善解決。這一立場既堅持了中國在處理國際事務時,堅持以聯合國為核心、尊重各國主權的一貫原則,又兼顧到了與俄羅斯的戰略夥伴關系,維護了這一份寶貴的戰略資産。
但還應該看到,不管是國際還是國内,仍有不少人士對此抱有質疑和不解。比如,某些西方國家在戰争爆發後,先是抛出“中俄密謀論”,後又蠻橫威脅中國不得支援俄羅斯軍用物資。但此後就連美國也不得不承認“目前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中國出口俄羅斯武器裝備”。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下,美國多次串聯西方盟友對華施壓,同時在台灣問題上表現惡劣。
從國内來看,不得不說,大家同樣能聽到各種不同的聲音,比如質疑我方立場,會不會腳踩兩隻船、結果落得兩面不讨好;抑或認為,俄羅斯方面雖事出有因,但公然違背國際法,進攻一個主權國家,恐怕在這個問題上以對俄“劃清界限”為宜。
在筆者看來,目前中國采取的立場,毫無疑問是符合我國國家利益的,在道義和原則角度也是站得住腳的。但同時也要指出,做出正确姿态隻是第一步,還應做好解釋和宣傳工作,在國際場合踐行該立場時,也需要足夠的外交技巧,否則的确容易被一些不明就裡者簡單化地認為是和稀泥。
首先應該明确的是,中俄戰略夥伴關系是目前國際形勢下中國不可多得的一份戰略資産。個别西方學者宣稱中俄,隻不過是美國戰略壓力下被“逼出來”的戰略盟友,實際上同床異夢,這樣的說法顯然誇大了外來因素對中俄關系的影響。曆史經驗告訴我們,國家間即使有着“共同的敵人”也未必就能做成相互信賴的朋友。比如,二戰爆發前的歐洲,納粹德國迅速崛起,而英法與蘇聯雖分處東西兩線,面對安全威脅本有地緣上呼應的便利,卻沒能取得互相間的戰略信任。英法寄希望能“禍水東引”,而這也間接導緻了德國成功利用這種不信任赢得了單線作戰的戰略機遇,最終無論是英法還是蘇聯都付出了遠高于30年代的傷亡成本,才最終戰勝納粹德國。
中俄間的戰略夥伴關系形成,确實有第三國壓力因素。但兩個大國、尤其是相鄰大國間的戰略互信,非經年累月之功不能形成。這是兩國間無數政治家、專家學者、留學生、民間友好人士多年共同努力才取得的。
其次,也應該清醒意識到,在這場起因複雜、延宕多年的沖突集中爆發後,即使中國譴責俄羅斯使用武力解決争端的行為,也根本不可能借此取信于歐美國家。大部分西方國家仍會以将信将疑的目光審視中國,甚至會要求中國加入國際制裁,切斷與俄羅斯的經貿聯系。而采取此立場的後果就是,中俄關系将面臨嚴重挑戰,一代人的努力可能付之東流。這就好比,人與人的交往需要長期相識相知,以誠相待,才能成為夥伴,而卻能僅僅因一時的意氣用事而反目成仇。
最後,我們應該明确,中國與俄羅斯的關系好壞都不會動搖美國對中國的遏制-競争方針。如果說一年前,國際關系學界還在争論到底是中國還是俄羅斯才是美國頭号“戰略競争對手”,那麼現在俄羅斯在歐洲激戰正酣之際,美國卻在中國最核心的台灣問題上頻頻出手,絲毫不擔心“兩線作戰”的問題。
由此可以确鑿無疑斷定,美國采取的是對中俄不分前後重點、且同時在不同維度全面打壓的“雙遏制”戰略。因此,我們可以認為,中俄間親近,不會讓美國“誤會”中俄“勾結”起來了因此威脅更大;中俄間疏遠,也不可能因為我們的“自廢武功”就做到取信于美國,使其主動減緩與中國的戰略競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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