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世偉

首先還是有必要先說明一下，今天我要講到的潘虹，不是影視界那位有口皆碑的大前輩潘虹老師，盡管她當然也是大青衣類型演員的典範代表，而且還主演過電視劇《青衣》，但這裡要分享和推薦的，是一位也叫潘虹的新人，應該也是很有影視表演的潛質的，而她在歌壇剛一亮相，就曾讓人驚呼：哇哦，歌壇終于又有一位大青衣類型的歌手了。

什麼是青衣？

青衣其實是中國戲曲中的一個行當，北方劇種多稱青衣，南方劇種多稱正旦——從這個正旦一詞，其實就已經指出出青衣在整個戲曲行當中的地位和重要性，青衣一般都是指容貌端莊、态度嚴肅、作風正派、氣韻大方的人物，其表演特點是以唱工為主，行動穩重大氣，而且唱工相當繁重，譬如《武家坡》裡的王寶钏，《白蛇傳》裡的白素貞，《鍘美案》中的秦香蓮，《玉堂春》裡的蘇三，《鎖麟囊》裡的薛湘靈，《六月雪》裡的窦娥，這些基本上都是由青衣行業的演員扮演，也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大女主。

青衣往往也被認為是戲曲行業裡扮相最美，唱腔最美，身段也是最美的角色，不光是在戲曲行業，影視行業，甚至在舞蹈和音樂行業，青衣類型的演員都曾經在很長的時間裡占據着整個行業的主導地位，流行音樂行業亦是如此——往前數幾十年，你能想到的各個時代的主流女歌手，大多都是這個類型的。

然而進入新世紀之後，整個行業的生态都在天翻地覆的變化，尤其是當選秀行業開始興起之後，各種更具個性特點的女歌手走到更為焦點的位置，這種端莊穩重以唱工見長的女歌手便不再一枝獨秀，甚至比較少再獲得主推和力推的地位，尤其當這幾年搖滾、唱跳、民謠、嘻哈、偶像團體、國風等各種風格流派輪番搶占主流市場各領風騷之後，青衣類歌手倒也了稀缺品種，近十幾年來也就出現了譚維維、張靓穎、郁可唯、張碧晨等少數幾個你廣受好評的這種類型的歌手。

2020年的夏天，年僅21歲的潘虹唱着一首《最好》在《中國好聲音》的舞台上一亮相，就立即讓我想到了“青衣”這個久違的詞彙。

是的，潘虹本身就是戲曲演員出身，她是以江西采茶戲演員的身份來參賽的，舞台上的她容貌秀麗溫婉，姿态沉靜端莊，彈幕上飛滿了“她好美”的驚歎，而她的音色飽滿中略帶沙啞的質感，演唱深情且充滿細節，輕重緩急間拿捏地層次分明，在第一段副歌結束就獲得導師李宇春拍燈轉身，歌曲結束的最後時分，另兩位導師李健謝霆鋒相視一笑，一起為她拍燈轉身。潘虹在去年好聲音的整個比賽中一直發揮穩健，一度被視為最具冠軍争奪實力的選手，五強争霸賽中她的一曲《讓她降落》曾讓她以第一名的成績率先挺進全國總決賽，最終也取得了年度季軍的好成績。

隻是有點可惜的是，賽後的潘虹并沒有持續密集的曝光，雖然都說她是寶蘊光含的珠玉之質，卻總是給人一種明珠暗藏尚未盡放光芒的遺憾。

于是，等了一年，才終于等到她的首張個人EP《年少輕狂》。

雖然取了一個《年少輕狂》的EP名稱，但《年少輕狂》卻并不是一張走輕狂或者張狂路線的作品。

說到底潘虹還是一個青衣，而青衣是最注重内蘊與氣質的一個行當，戲曲中的青衣角色，大多也都是知書達禮，富有文化氣質且有自我思索與擔當的。潘虹的首張EP，也顯而易見的選擇了一個人文的角度出發，選擇了與兩岸三地業内5組各具風韻的女性音樂人合作，以全女性視角，共同探讨女性情感世界裡的黑洞與救贖，細膩而深切的感性解析，冷靜而堅定的哲思視角，斷不是“年少”或者“輕狂”字面上先入為主的通常想象。

《年少輕狂》其實來自專輯中的一首同名歌曲，是特地邀請金曲歌後艾怡良擔綱詞曲創造并跨刀對唱的歌曲，歌曲的動機源自艾怡良與潘虹的一次深夜對談，關于女性對于情感的态度的一次深度探索，全曲亦以兩人對話的形式展開，透過女性在情感中常常會遇到的各種看似失落的狀态，挖掘彼此内心對情感的真正需求和意志，“孤獨，是一個被過度美化的後遺症”，相互鼓舞着堅定去愛，因為人生“不一定要遺憾，是嗎？”

由此開始，接下來的四首歌，便是沿着這一軌迹，一路與不同的女性音樂人用音符和文字共同去探讨女性在情感與社會生活中所面臨的各種困惑困境：

與以個性見長的陳雪凝合作的《好人壞人》，探讨的是女性在情感生活中所遭受的道德審判問題，“好人錯是罪加一等，壞人對卻赢得掌聲”鼓勵女性在情感中要堅定自我判斷與選擇，在面臨感情傷害時找到更有力量的方式去反抗。

而與民謠創作組合房東的貓合作的《海子海子》，則借用對詩人海子的敬意，以詩意的筆觸描摹出女性的情感空洞，“一個人路過另一個人，沒有人了解另一個人”，渴望共鳴的心聲，清冷而凜冽。

與香港文藝才女王菀之合作的《守護者》則又轉換了一種格局和格調，绮麗而透徹的語言，把感情拉到一生的長度和空間來感悟，“一先一後一切，不由得我們，一進一退一刻，命運和緣分”、“兩心兩手兩人，擁抱沒永恒，兩天兩地兩個，相遇又想分”，情感中總會有一些盲區，是那些守不住的守護者留存在心裡的，大多數女人或曾都枯守其中，“想着念着”便“是一生”，這樣是怎樣的一種哀婉。

最後一首，該到給心裡的這些困惑找一個出口了，《一切我們了解又遺忘的習以為常》，作者是有着美術背景的跨界女性音樂人陳帥，用一抹沉靜而又凄美的淡色，素描出失落後的女人捱過的那些個夜晚，女人們從努力地學着習慣這些夜晚到領悟到其實更要學會愛，學會勇敢，所有的“愛與虧欠，恨與不見”，到這裡，“才畫上了句點”。

所以不難看出，《年少輕狂》其實是一次撥開輕狂下面的傷痕，從内心自我療愈的過程，輕狂隻是一個由頭，它更多展現的是沉澱與自省，用細膩柔軟的筆觸，多角度全方位去挑開女性内心的那些隐秘的情感碎片，以女性之間相互啟發的方式，擦拭她們心靈上的蒙塵，從而找到自我救贖的方式。這是一次理性而又文藝的表達。

放眼望去當下的歌壇，幾乎所有人都在急于用各種項目來表現自己，但還肯用心用作品來表達自己的，已屬鳳毛麟角了。

從音樂上，《年少輕狂》的五首歌，也聽不出多少輕狂的意思。弦樂構成了五首歌曲的主體架構，底色沉靜溫婉，而又富有遼遠的思索空間，一如我們第一眼所見的潘虹本人，細緻文雅，内斂大氣，而且從容淡定，自有一番凝煉的氣韻，也是青衣類演員最尊崇的風範。在這種架構之下的潘虹，演唱深沉細膩，朦朦的音色勾勒出淡傷與深省的氛圍，在聲音強弱氣息的交錯間，準确刻畫出情感的糾結軌迹，很有情境感，唱功成熟而又沉穩。

但你若以為潘虹就是這麼四平八穩，那未免也是有些低估了她。

對于喜歡潘虹的人來講，《年少輕狂》的一層驚喜就在于，它讓我們聽到了一個外柔内剛的潘虹。如果說第一首《年少輕狂》還是一種咀嚼苦澀的肺腑對話模式，第二首《好人壞人》，從開篇淩亂的電子音色下失真的聲音處理，就開始嗅到一絲逆水行舟的氣息，在一種背叛的主題氛圍下，潘虹的聲音裡也釋放出不甘逆來順受的乖張與桀骜反抗的力量感。而《守護者》中亦在主歌的心神俱灰逐步推向副歌部分的暗流湧動，在刻意的清醒與難掩的絕望間的錯落感，潘虹唱的層次分明。《海子海子》中為了配合那種寥落的詩意，編曲中特别加入了馬頭琴來營造出遠曠的氛圍，潘虹在這首歌的聲音處理，形散而神不散，唱出了心靈碎片的意境來。

不難看出，在唱這些歌之前，潘虹應當時對這些歌詞裡的文字進行了足夠細緻而深入的咀嚼，EP的文案中潘虹自述與幾位音樂人合作的過程“我好像一個‘窺視者’，每一首歌曲小樣我在午夜反複播放聆聽，其中我體會過切膚的破碎感，也有過身處海底被拉起來的救贖”，于是你從她最後的演繹中可以聽到明顯的起落與沖撞，在平衡克制之間亦有突擊的力量，與主題意境的極度契合，一個聲音研習者的用心和用力，在這五首歌裡，不言而喻。

在一個大多數人聽歌都不肯聽超過30秒的時代，還有人願意将心思用在聲音的鋪陣，推進與展開上，用巧思來精心打磨一首歌的唱腔，這不能不說着又是一種難得，亦是一種堅守了。

我之所以要稱潘虹為一個青衣類的歌手，也正是因為她的這種講究與堅守，像大多數戲曲舞台上的青衣一樣，從聲音到形象裡都透着一股清冷而笃定的氣息，即便在是一張名叫《年少輕狂》的作品集中，這種氣息亦是貫穿始終的。而回顧潘虹自好聲音比賽結束後的這一年，作風上似乎亦是如此，低調而笃定，在這個一切都在追逐快速消費與抖機靈式娛樂的輕狂快抖時代，這樣的清冷似乎顯得很有些不合時宜，包括這次的五首歌，很難說哪一首會有大火或是爆款的可能，但潘虹還是選擇了以這樣的方向來邁出自己在歌壇的第一步，其内心的清冷與笃定，又是可見一斑。

青衣也很顯然不是當下這個時代的主流，但若将眼光放得更為縱深一些，卻也不難發現，青衣一直都是這個行業永恒的主流和主角，就像大家最近熱烈讨論的那樣，熱歌千變萬換，但大多數連歌名都讓人記不住，人們心心念念口口相傳的，還是那些經得起心思與時間打磨的東西，對于一個從藝者而言，用心和講究或未必能搏一時之風頭，但卻可能赢得一行之口碑，甚至一世之流傳，年少的潘虹，耐得住時代的輕狂，縱然不會在一時間大紅大紫，但卻有了在這個行業深潛下去的底氣和更能扛得往時間檢驗的硬氣，再遇上幾首恰當的作品，必然更有機會在這個行業留下自己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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