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見習記者 李楊 遼甯營口報道

實習生 鄧濟薇

東北的冬天，白晝極短。12月7日下午4時30分，松樹村已漸漸被夜幕籠罩。

村裡的小路幾乎不見人影，人們關門閉戶，圍坐在炕上邊吃晚飯邊唠嗑。他們唠嗑的話題，少不了最近爆紅、給這個小山村帶來了太多變化的抖音網紅張同學。

處于松樹村輿論中心的張同學，剛剛結束了一天的拍攝工作。簡單扒了兩口飯後，他坐在角落裡的小闆凳上，眯着眼、曲着腿、弓着腰，拿着手機剪輯着這一天的拍攝成果，仿佛入定似的，隔絕了一旁兄弟們的談笑聲。

張同學剪輯視頻

一個半小時後，一條名為“扒火炕”的短視頻被發布到他的抖音賬号裡。

視頻裡的農村大齡單身漢張同學輕松惬意，過着懶散閑适的生活；視頻外的農村抖音網紅張同學則像個陀螺，每天從睜眼的那刻起就開始忙碌着。

他在短短兩個月内，拍攝了45條視頻，吸引了1500多萬粉絲，在農村短視頻江湖刮起一陣“台風”。而位于台風眼的他，比很多網友想象的要更加平靜。

張同學的一天

12月7日是張同學拍攝視頻的日子，他對之前拍攝的素材不太滿意，打算重新補拍一些鏡頭。早上8時許，他就開始拍攝了，先在老屋裡拍拖地的鏡頭，再去河邊拍洗拖把的鏡頭。路上，張同學囑咐二濤：“拍我的影子。”拍了兩次之後，張同學不太滿意視頻中路面的呈現效果。他又後退了幾米，讓二濤重新再拍了幾遍。

在去河邊的路上，張同學讓二濤拍下走路的影子

洗拖把的地點是一條淌過松樹村的小河，河面上散落着碎石和枯枝，冰雪還未完全消融。那裡有一個小水壩，水流的落差形成了一片小瀑布，拍起來很美。這個畫面最終被呈現在視頻裡。

小河邊，張同學和二濤拿着手機，互相配合，不斷變換拍攝角度，拍攝了遠景、近景、特寫等。青雲大叔則在一旁，阻止前來探班的粉絲錄視頻洩露拍攝内容，偶爾也會搭把手幫忙拍攝。

松樹村邊的小河

張同學在河邊拍攝

他們的拍攝道具很簡單，隻有手機和三腳架。“我拿手機特别穩，”張同學說，“他們說你拍攝的時候是不是有雲台這些東西，其實這東西第一我不會用，第二我拿着感覺不得勁。”

張同學給極目新聞記者算了一筆賬，除手機外，他們的設備有1個高支架，29元，1個小支架，99元，1個補光燈，五六十元，總共不超過200元。在張同學賬号的每一條短視頻下，總有網友在下面數鏡頭。有網友說，他在一個視頻裡數出300多個鏡頭。張同學表示，他最多的鏡頭應該是260個，平均應該是在200個左右。

下午4時30分，張同學終于結束了一天的拍攝。和北方城區輕微的霧霾天不同，松樹村空氣明淨，澄澈夜空中挂着一輪碩大的上弦月，點綴着幾顆星星。

今天張同學有點着急，因為視頻已兩天沒有更新，“一定要發一個視頻”。爆火之後，不斷登門的粉絲、媒體和商家，擠占了他的拍攝時間——以前最快1天可以産出1個視頻，現在平均要兩三天。

“還是想盡量把這個作品先給它拍好，按照現在節奏兩天能更新一個視頻。”晚上6時，“扒火炕”視頻發布，張同學松了一口氣，休息了一會，便打算和兄弟們碰碰下次拍攝的内容。他們一般先想好大緻的拍攝方向，拍攝時再想細節。

3天之後，“扒火炕”在抖音點贊量達到190多萬、評論9.5萬條，張同學的粉絲量也從1400多萬漲到1500多萬。

張同學的家門口

張同學非常火。

聽說極目新聞記者要去松樹村，營口市的出租車司機馬上心領神會：“你是去找張同學的吧！這幾天我接到好幾撥了。”

張同學家的老屋俨然成了松樹村著名“景點”。為了防疫安全，建一鎮政府專門安排了工作人員，貼上行程碼，準備好登記簿，讓訪客逐一登記。12月7日，極目記者據登記簿統計，當日來看張同學的至少有65人。

訪客在門口掃碼并登記信息

七爺是最早參與張同學拍攝的發小之一，他今天的工作是幫張同學守住拍攝地門口，不讓訪客們去打擾張同學拍攝。“在這等一下，他拍攝完就出來。”對待粉絲，七爺他們很耐心，會和粉絲聊天，偶爾用東北人特有的幽默開點玩笑。七爺在張同學的短視頻中經常露臉，也有不小的人氣。他一直被熱情的粉絲拉住合影，一天下來，他笑言“臉都笑僵了，感覺不會笑了”。

12月7日上午，“張公子”特意從海南趕過來向張同學取經，他的抖音賬号裡發布了30個視頻。此前他的風格一直是酷帥風。從11月17日起，受到張同學的影響，他開始拍起了農村題材視頻，但流量一直不太好。

一名住在建一鎮的大叔，稱自己可以雙手同時寫不同的字。看到張同學火了，他幾乎天天都來松樹村。他逢人就推薦自己的“絕技”，更随身帶了紙筆，在衆人面前表演起來。他希望記者能夠幫他報道，讓他也火一把。

有不少訪客是抖音、快手的網紅。一名快手網紅專程從沈陽趕過來。她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她朋友過來看張同學，“啥也沒做，就和張同學合了張影，粉絲漲了三四萬”。随後，她在張同學的門口直播起來，但被人勸離。

更多的訪客是張同學的粉絲，往往住得不太遠，就想來合個影、聊幾句。一名女粉絲專門和家人一起從大連趕過來，她從張同學粉絲40萬時就開始關注了，最喜歡二濤，因為二濤“長得像黃軒”。

短視頻拍攝間隙，張同學會出來和等待他的訪客交流、合影。對于慕名前來的，他會認真接待，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不想讓他們覺得“被冷落了”。

看了一會張公子拍攝的視頻，張同學很直白地表示，視頻内容不夠真誠、差點東西，建議以後“做自己”，并向張公子傳授了一些拍攝技巧。

當天，張公子把和張同學的交流過程制作成了短視頻。這條視頻也成了他點贊量和評論數最高的視頻。

張同學與松樹村

在松樹村，随便一個住戶都能準确指出張同學的住址，也能就張同學談上兩句：

“他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小時候特别淘。”

“籃球打得好，曾經和他哥代表村裡拿過鎮上的冠軍。”

“和張同學一起喝酒吃飯，他人挺好，飯桌上從來不炫耀自己拍視頻的事。”

……

松樹村位于東部山區，在建一鎮東部，人口1650人（2019年數據）。從大石橋市區來松樹村很方便，一條省道直通村口，開車約1個小時。

松樹村

張同學視頻的拍攝地點是爺爺留給他家的老房子。平時，他和父母、妻子、孩子住在老屋後面的新屋裡——一間外立面貼滿瓷磚的平房。新屋的條件要比老屋好上不少，但放在村裡并不出挑。

視頻裡，張同學人設是一個懶散但内心富足的農村大齡單身漢，視頻内容就是這個農村單身漢的日常。這一形象，有他自己的影子，也有兄弟的影子。他的很多兄弟都是中年單身漢，二濤還沒結婚，七爺、青雲大叔則離了婚。

青雲大叔也有自己的抖音賬号，目前粉絲19萬。現在他的抖音裡每天都會有人私信發來征婚消息，“20歲到50歲的都有。”拍攝結束後，幾個兄弟也會聊聊這些征婚的姑娘，看見漂亮的姑娘也會起哄。

“村裡大齡光棍很多。”59歲的張大媽從小就住在松樹村，平時和村裡人一起唠嗑，常常會聊起各自孩子的婚事，“結了婚的就很驕傲，沒結婚的特别發愁。”她認為，村裡光棍多的主要原因還是經濟問題，“花費太高，結一次婚一般要50萬左右，家裡就種點地、打個工，哪裡結得起。”

在村子裡長住的多是老人，像張同學這樣留在村裡的年輕人不多。此前，松樹村山上有幾個礦，不少人都在礦場打工。今年6月，松樹村有3家礦業公司停采，“年輕人更待不住了”。

張同學小時候因為貪玩隻讀了8年書，後來做過大貨司機、開過修理廠、養過雞、放過蠶……但沒有一次創業成功，這次拍攝短視頻，是他的再創業。最初，村裡很多叔叔嬸嬸輩不理解張同學的拍攝行為，覺得他“一天天不務正業”。張同學火了之後，他們好像懂了，開始誇贊：張同學有韌勁、能堅持。

張同學的團隊初步建起來了，除了早前和他一起拍視頻的二濤、青雲大叔、七爺等，他還拉了自己的弟弟回村。張同學說，他隻會拍視頻，弟弟以前是做售後管理的，他“需要一個專業的人幫忙”。

張同學和二濤拍攝中

看到人們從天南地北來到松樹村，松樹村的老人家大多都很高興，因為這個小山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人氣了，他們希望張同學的人氣能為松樹村帶來實實在在的名氣和收益。

張同學坦言，萌生拍視頻的想法，就是因為看到了村裡道路兩旁大爺大媽們賣一些農産品，“其實那一堆東西十幾塊錢都不一定能值，但是他們還是一如既往、風吹日曬地在外面坐守着咱們那點小貨品。”張同學說，這真是他的初心。他希望像丁真一樣，走紅之後能給家鄉帶來一些好處，為農民做一點事。

“張同學是農村的，他自己也有情懷幫助農民。”建一鎮分管文化旅遊的闫副鎮長告訴極目新聞記者，政府不會過多幹涉張同學拍攝内容，會為他們做好防疫、開公司等方面的服務，“這裡風景優美、物産豐富，希望能借助張同學的網紅效益，多宣傳建一鎮、松樹村；也會組織鄉親種植蘑菇、地瓜等當地特色農産品，為日後做準備。”

“張同學分學”

短視頻裡，張同學住在年代感十足房子裡，日常生活就是養雞、喂狗、逗貓、趕集、做飯；人際關系簡單純粹，他可以去超市賒賬噶YOU（割肉），可以想個點子“坑”一下兄弟，整了幾個硬菜後總有人笑嘻嘻地不請自來……視頻裡的道具也是鄉土味十足，掉瓷的搪瓷盆、舀水的瓜瓢、老舊的DVD、撕扯的老挂曆，瞬間把人帶到上世紀80年代的農村，勾起了許多80後90後的鄉愁。

張同學的拍攝道具

一位從事電影多年的專業人士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張同學的拍攝手法并不專業，“它沒有出彩的特效和包裝，在叙述故事的内容上也基本沒有具體故事和強烈的轉折反轉。”他認為，之所以張同學能火，是因為他的農民人設真實地呈現在大家面前，給大家展示出來一種農村生活的新奇感。“說白了，就是通過各種細節讓這個人物立住了，大家産生了共情。”

爆火之了，張同學成為“流量密碼”“土味頂流”。他的拍攝風格被人們争相模仿，各類“張同學分學”如雨後春筍。不少模仿視頻熱度很不錯。有18.7萬粉絲的抖音網紅“魯三石”拍攝了一個古風版張同學視頻。發布1天後，該視頻獲得66萬多點贊，而他其他視頻的點贊數是在2萬左右。

“重工業是燒烤，輕工業是拍視頻”，這是營口當地的一句調侃，也多少反映了在東北重工業衰落的大背景下，當地人對從事線上短視頻創業的熱情。同張同學一樣，這裡以拍攝短視頻為生的人不少，僅在松樹村，就有不少年輕人專職從事短視頻拍攝。比較知名的有“八零愣子”。張同學最初也是這個賬号的創始人之一，最終因理念不合退出，才從幕後走到幕前。

“張同學”經常賒賬的周家超市也被帶火了，不少粉絲會去那裡買東西，和超市的老闆娘聊幾句。老闆娘的牆壁上，還有一些未消的賒賬記錄，裡面有幾筆是本村專職從事短視頻創作的人賒借的。老闆娘說：“他們拍攝很辛苦，大家都不容易。”

張同學的拍攝道具

事實上，在“張同學”之前，拍攝農村生活的博主不少，卻少有如張同學一樣蹿紅速度如此之快的現象級網紅。有人質疑張同學模仿了另一位博主“郭優秀”的拍攝風格，而後者一直沒火起來。不少網友認為，這很可能是人物形象和視頻剪輯的原因。此外，張同學那洗腦的BGM也功不可沒。

張同學的爆火，離不開抖音為搶占農村市場所推出的助力計劃。據了解，抖音于2020年8月4日上線“新農人計劃”。2021年4月1日-11月30日，是“新農人成長月”活動，活動規定：粉絲量大于1萬創作者，帶活動話題“新農人計劃2021”發布鄉村生活、農業養殖、趕海等内容的原創視頻（大于15秒），即為參賽，月前20，将獲得價值1500-5000元不等的dou 獎勵。

在官方力推和視頻質量的雙重保障下，張同學以驚人速度蹿紅：僅用7天時間就跻身為百萬網紅，一周更是漲粉616.2萬，話題連續登上抖音熱榜。11月25日，人民網呼籲更多“張同學”的出現，希望他們去記錄真實的中國，讓鄉村生活走到觀衆面前來，吸引更多人去支持鄉村振興，挖掘鄉村的魅力。此後，張同學賬号每天的粉絲量以百萬為單位增加。

“新農人成長月”活動的11月榜單上，張同學排名第二。榜單上，有20多位以拍攝鄉村題材為主的博主，裡面有來自内蒙古的“牧民達西”、有遠嫁苗鄉的“秋姐”、有記錄西藏美食的“洛桑和小志瑪”……天南地北、風俗各異，“張同學”們通過線上平台，成了展示農村風貌的新窗口，也串起來了城鄉巨變時代，那些頻頻回望故鄉的鄉愁。

來源：極目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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