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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的時光都承載着回憶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25 10:15:10

【中國故事】

作者:王宏波(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林業報社原社長)丁兆文(黑龍江省攝影家協會會員)

他們一家兩代人,堅守着屬于自己的“夫妻瞭望塔”。

他們一家兩代人,把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和全部的精力獻給了小興安嶺的大森林。

“好好好!你倆趁着現在火險等級低,好好練練前幾天崗前培訓的内容。”這是兩代森林防火瞭望員的隔空對話

初春的小興安嶺,春寒料峭。

雖然已是三月中旬,但這裡還是一片銀色世界。踏着沒膝的積雪,王留洋和妻子徐盼背着新領的數字對講機和一春的給養,艱難地向473瞭望塔跋涉。

每一年的時光都承載着回憶(兩代人的瞭望與相守)1

插圖:郭紅松

皚皚白雪中,紅松、樟子松、雲杉、冷杉等常綠樹種愈發青翠。遠處曲曲彎彎的大沾河河道兩側,白色枝幹、紅色枝條的紅毛柳豔麗動人,枝頭挂滿灰萌萌毛茸茸的“毛毛狗”。陽坡迎着積雪盛開的冰淩花,便是小興安嶺春天裡最早的報春花了。

跋涉三個小時,王留洋和妻子趕在中午前到達了473瞭望塔。王留洋爬上瞭望塔安裝剛領來的數字對講機——這意味着,模拟對講機将就此退出沾河森林防火通信的曆史舞台。

調試好數字對講機,徐盼和前方指揮部通話。通話完畢,她興奮地對丈夫說:“這數字對講機效果就是不一樣,更清晰,音質也好。我得和咱媽彙報彙報。”

說着,徐盼用手機撥通了婆婆朱彩芹的電話:“媽,我們中午就到塔上了,這數字對講機音效好多了。”

“好好好!你倆趁着現在火險等級低,好好練練前幾天崗前培訓的内容。不用牽挂孩子,孩子挺乖的,等疫情緩解就能送幼兒園了。”

這是兩代森林防火瞭望員的隔空對話。

這一天,是2022年3月15日,春季森林防火期從這一天正式開始。

他們的母親,就是堅守林海深處28年的森林防火瞭望員,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全國十大“最美職工”“中國生态英雄”朱彩芹。

沾河林業局有了建局以來第一座“夫妻瞭望塔”,朱彩芹成為沾河林業局第一個進山上塔的女瞭望員

在黑龍江省重點森工國有林區的最北端,751283公頃的施業區裡隐藏着沾河頂子和大平台兩處國家級森林火險區。為加強對森林火險的監測,從1962年開始,陸續建起了26座森林防火瞭望塔,其中17座是“夫妻塔”。朱彩芹夫婦,是這17座夫妻塔中的“第一塔”。

出生于林業工人家庭的朱彩芹,在大山裡長大,高考時,以3分之差,與夢寐以求的大學校園失之交臂。悲傷哭泣之後,她擦幹眼淚,倔強地想:既然大學與我無緣,那我就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大森林吧。

1988年,22歲的她和新婚丈夫王學堂一起參加森林瞭望員招考,被雙雙錄取分配到451瞭望塔。沾河林業局有了建局以來第一座“夫妻瞭望塔”,朱彩芹成為沾河林業局第一個進山上塔的女瞭望員。

那年的9月15日,朱彩芹和丈夫告别貼着大紅喜字的新房,用自行車推着生活用品,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三四個小時,來到林海深處荒無人煙的豬山,把“家”安在塔下那不足15平方米的小房子裡。一架高倍望遠鏡、一對水桶、一口電炒鍋、一台半導體收音機和一本新華字典,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451瞭望塔屹立在海拔584米高的沾河施業區第三高山豬山的山峰上,與地面垂直距離24米,像一柄直觸天穹的長劍。朱彩芹永遠記得第一次攀登瞭望塔的情景。鋼鐵結構的瞭望塔,在山風呼呼的嘯響裡陣陣顫動,在塔下舉頭仰望,頓感天旋地轉。她笨拙地向上挪動着腳步,身體在山風裡像一片随時會被刮走的樹葉,每登上一步台階都膽戰心驚。好不容易攀登了兩節,塔身好像随時都要傾倒下來,她站在轉角的平台上氣喘籲籲,雙手緊緊攥着欄杆扶手,不敢睜眼,不敢挪步。丈夫扶着她說,不行咱們下塔吧。朱彩芹蘊藏在心底的那種天生不服輸的勁兒一下迸發出來了。她睜開雙眼,掙開丈夫的手臂,說,我行!調整心态再次登塔,她兩手抓緊扶手,目不斜視隻看塔梯,累了就在轉角的平台上稍事休息。她終于到達塔頂,在24米高塔的平台上邁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步。

那些天,她有意不斷上塔下塔磨煉意志,十幾天後,終于能上下自如了。

451瞭望塔由于地勢高、對講機通信輻射面廣,承擔着林業局防火信息傳遞90%以上的中轉任務,特别是在發生森林火情、火警時,這裡更是成為傳輸全局甚至是全省指令的中樞。朱彩芹通過長期的瞭望觀察,總結出一套計算煙點位置的土辦法,能夠準确報告出煙點的坐标方位。28年來,她和丈夫準确發現報告各種火情火險、參與森林火災撲救近百起,以準确無誤的标準上傳下達,為撲火戰鬥的全勝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呼嘯的山風如濤似潮掠過山岡,吹得瞭望塔像一個醉漢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圓形的瞭望室,一張小床放着被褥,一張木桌上擺放着對講機等中轉通信設備,朱彩芹和丈夫王學堂就常年在這裡瞭望火情,每年都要在塔上待七八個月。每天從早上六點開始工作,晚上八點半以後才能下塔休息。火險等級大時,他們就得日夜住在塔上,最長的一次,連續住了25天。

1996年5月,外界火燒入南沾河施業區,火場布兵數千人,451瞭望塔承擔了90%以上的通信任務。朱彩芹和丈夫堅守在16平方米的塔台,三天三夜,她幾乎沒有放下過左手緊握的話筒和右手的筆,整整記錄了兩大本,成功轉接信息千餘條毫無差錯。

2006年5月,南沾河施業區的無人區發生一起荒火,天幹物燥,情況萬分危急。她和丈夫在塔上堅守一天一夜,直到荒火被撲滅。2007年,出現百年不遇的嚴重幹旱,周邊地區林業和國有森工林區都發生了夏季山火。完成春季防火瞭望任務剛剛下山的他們,還沒和家人團聚,就又立刻重整行裝返回山上。山火陸續撲滅後,他們铠甲不解,繼續堅守在瞭望塔上……

望不到邊的密林,一架望遠鏡、一部對講機。這幾乎是一位瞭望員所擁有的全部

瞭望塔建在山頂,海拔高、氣溫低,塔上沒有取暖設施,深秋時節,即使頭戴棉帽、身上裹着棉襖和皮大衣、腳上穿着氈襪和棉鞋,依然凍得瑟瑟發抖。在這種艱苦條件下,每天還要在塔樓外觀察瞭望上百次。一旦發生山火,四五天甚至半個月不能下塔,困了累了就在冷闆鋪上迷糊一會兒,天長日久,作下了腰痛腿疼的病。望不到邊的密林,一架望遠鏡、一部對講機。這幾乎是一位瞭望員所擁有的全部。

糧菜日用雜貨,要到十幾公裡外去買。山路崎岖、沒有班車,來回一趟三四個小時。每個防期上塔前,她和丈夫都要提前在山上準備好夠幾個月用的糧食、雞蛋,還有大頭菜、土豆、圓蔥、鹹菜和幹菜之類耐儲存的蔬菜。那一次,外界火蹿入施業區燒了25天,朱彩芹也就25天沒下過塔,飯都是由丈夫在塔下做好了送上來。到最後幾天,塔上沒有食物了,兩人到處翻找,終于在竈下的角落發現了一個已經幹透的饅頭,撿起來用水泡着吃了。

為了解決吃不到應時新鮮蔬菜的問題,他們也曾在春防的空當兒,在山坡上開墾出一片菜園,撒上了豆角、茄子、小蔥、辣椒等種子。可是這裡土層貧瘠,種子好容易長出稀稀拉拉的苗,沒有幾天就枯萎了。他們隻好放棄種地的念頭,繼續吃那些已經沒有多少水分的蔬菜。一次春防期間,連續數天高溫大風天氣,防火進入高度警戒狀态,他們整天不眨眼地盯着高倍望遠鏡,唯恐放過一點火情的苗頭。吃飯吧。丈夫說。她來到塔下儲存蔬菜的地窖,大頭菜沒有了,圓蔥沒有了,最後在土裡翻出兩個全身長着灰白芽子的土豆,她如獲至寶,把芽子剜掉,做了一頓至今讓她和丈夫不能忘記的土豆湯……

塔上最缺的就是水,用水成為一種奢侈。她和丈夫要到距瞭望塔3公裡山下的小河邊,沿着三四十度的斜坡,用塑料桶背水,負重上山。為了節省用水,他們幾乎不煮面條、不熬粥、不吃炖菜,連饅頭都不熥着吃而是烤着吃,一盆洗臉水要用好幾天,長期“洗不起澡”。每年春防後期,山中蚊蟲開始泛濫,尤其是俗稱“草爬子”的蜱蟲十分猖獗。這小蟲子看似不起眼兒,可如果被它叮咬後不及時處理,很容易患上森林腦炎甚至危及生命。每次下山背水回來,朱彩芹的第一件事就是脫衣服抓“草爬子”,最多一次抓了十幾隻,被叮咬留下的傷疤每逢陰雨天就又疼又癢。

瞭望塔邊的石砬子裡的蛇,也會不請自來。初春,幾十條蛇盤滿房頂,無憂無慮地曬着太陽;秋天天氣轉涼,蛇會悄悄爬進屋裡,時不時地讓人吓出一身的冷汗。

天天工作、生活在大山裡,很難遇到進山的人,撞見野獸卻是常有的事。

2000年春的一個晚上,朱彩芹背水走在回山的路上,忽然感到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跟着自己。回頭一看,三隻狼一字排開,眼睛冒着幽幽的綠光狠狠地盯着自己。

與狼相遇還是幸運的,最可怕的是與黑熊的鬥智鬥勇。2002年秋,她下山背水往回趕路,驚擾了一隻正吃山葡萄的黑熊,以為她要和自己争搶食物,黑熊擡着爪子直奔她來。等朱彩芹像賽跑一樣把黑熊甩到樹的後面,回到塔下的小屋,才發現,自己的背上還背着一桶25公斤的水。

自從進塔那天起,類似的事情時有發生,所幸有驚無險。她的經驗和膽量在不斷增長,後來,每天都帶一把砍刀防身,上塔下塔也用一根木棍劃拉着路邊的草叢,“打草驚蛇”。朱彩芹,成了“朱大俠”。

王劉洋成為整個瞭望隊歲數最小的隊員。那一年,和母親第一次爬上瞭望塔的年齡一樣,他也是22歲。後來,他和妻子成立了一座新的“夫妻塔”

那年春季,發生了伊南河草甸雷擊火。患了紅斑狼瘡正在身體恢複期的朱彩芹知道後,立即請求組織同意她上塔工作。那15個日夜,她一邊吃藥,一邊堅持在塔上工作,及時準确向打火前線轉達各級森林防火指揮部的撲火命令、接轉火情報告、記錄火情信息上萬條無差錯。

朱彩芹在治療紅斑狼瘡時因使用激素過多,導緻股骨頭壞死。醫生建議她在家休養,但隻要一到幹旱天氣,她在家就坐不住,總感覺心裡不踏實,“我必須要親自在塔上看着才能安心”。

在塔上,疼痛難忍時,她就放開嗓子大聲唱歌。朱彩芹說,自己就是這樣面對大山練就了一副好嗓子。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唱《望星空》,唱《十五的月亮》……

在病痛的折磨中,她一幹又是7年13個防期。

朱彩芹的心中一直有個遺憾,那就是對兒子的照料不周。

兒子剛會爬,就被爸爸媽媽帶進了山。每天她和丈夫上塔工作,把兒子放在塔下的小屋裡,一忙起來,經常把兒子忘了。有一次,丈夫将熟睡的兒子一個人留在休息房内,下山背水去。正在塔上與指揮部通話的朱彩芹忽然聽到兒子的哭聲,往下一看,一共11級的塔梯,兒子已經爬到了第10級。

山中除了他們一家,再無人煙。沒有玩伴,孩子每天隻能跟螞蟻玩,跟養的小狗玩,跟山裡的野兔玩。孩子4歲時,有一次追着一隻野兔,越跑越遠,最後迷路了。她哭着和丈夫一起找了很久,才把孩子找到。孩子咿呀學語時,因為交流少,學話就慢,很大了才會叫爺爺奶奶。孩子上學了,她和丈夫隻好在林場建了第二個家,把年事已高的父母接來照顧孩子。

人生是短暫的。一晃,朱彩芹就要退休了。

那些天,在上塔工作時,朱彩芹心中充滿不舍,晚上躺在塔下小屋炕上,心裡想的還是瞭望塔,還是大森林。這些年,東北國有林區停止了天然林商業性木材采伐,過去以木材為上遊産業的木材加工、林産工業等企業全部關停并轉,很多人特别是年輕人都不願留在林區,紛紛跑到大城市或南方打工去了。可是,今後需要更多有文化、有知識的新一代森林通信瞭望員,誰來做大森林的守護者呢?

她想到了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王劉洋。

已在長春市一家大酒店做廚師長、每月收入頗豐的王劉洋,接到了媽媽的來信。王劉洋的眼前浮現出自己幼小時的一幕幕。難道自己也要像父母那樣,用一生的大好時光與大山為伴,與森林為伍嗎?

他終于還是做出了決定。

謝辭酒店的熱情挽留,回到大山深處的林業局,王劉洋成為森林防火隊員。2014年春天,455瞭望塔需要瞭望員,他沒有與父母商量,主動報名,成為整個瞭望隊歲數最小的隊員。那一年,和母親第一次爬上瞭望塔的年齡一樣,他也是22歲。他所在的瞭望塔距離林區公路還有5公裡山間小路,由于自己的搭檔劉大爺歲數大,行走不便,王劉洋便幾乎一個人負責了整個塔的吃喝運送工作,每天下塔後還要學習識圖、看圖,跟劉大爺讨教經驗,回家向爸爸媽媽求教煙點角度、距離算法。2015年春天,他及時準确地發現雷擊火煙點,并精準地在圖上定下坐标,有效阻止了山火的發生。

2016年,王劉洋結婚了,妻子徐盼是有着本科學曆的高才生,本來計劃考公務員。但是王劉洋每年有兩個防期要在塔上生活,夫妻之間聚少離多,徐盼決定,做出與婆婆同樣的選擇。她也成了一名年輕的女瞭望員,與王劉洋一起到山上的473塔,成立了一座新的“夫妻塔”。

今年過完春節,離上塔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小兩口把女兒送到了奶奶身邊。朱彩芹雖然身體不好行動不便,依然承擔起了照顧孫女的任務。

丈夫王學堂還有兩年才退休,前兩天也上山了。

“媽,剛才和我爸也通話了,他和助手在你們的451塔上都挺好的,您就放心吧,在家一定照顧好自己!”徐盼在電話裡說。

朱彩芹連聲答應着,明亮的眼睛露出了柔情,臉上是幸福的笑容。

《光明日報》( 2022年05月13日14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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