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yuán),北合漢沔(miǎn),其勢益張。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jìn)灌,與海相若。
1、西陵:因位于楚之西塞和夷陵(宜昌古稱)的西邊,故叫西陵峽,是三峽中最長的一個峽; 2、奔放肆大:謂出峽後江流寬闊浩蕩; 3、湘沅:湘江和沅江,為湖南境内的兩條河流,均入洞庭,洞庭湖在長江之南,故稱“南合”; 4、漢沔:即漢水,為長江中遊最大支流,源出陝西境,東流經沔縣南,稱沔水,至漢中,與褒水合流,稱漢水,至湖北武漢入長江;漢水在長江之北,故稱“北合”; 5、張:開闊; 6、赤壁:指黃州赤鼻矶,在今湖北黃岡,非周瑜破曹之赤壁; 7、相若:相似。
清河張君夢得谪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餘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1、清河:古郡名,治所在今河北清河縣;張君夢得:張懷民,字夢得,蘇轼谪居黃州時的好友;蘇轼《記承天夜遊》中有“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寝,相與步于中庭”句;齊安:即黃州; 2、子瞻:蘇轼字子瞻,時蘇轼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團練副使; 3、快哉:亭名。
蓋亭之所見,南北百裡,東西一合,濤瀾洶湧,風雲開阖(hé)。晝則舟楫(jí)出沒于其前,夜則魚龍悲嘯于其下,變化倏(shū)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玩之幾(jī)席之上,舉目而足。
1、一合:當為一舍,古時一舍為三十裡; 2、開阖:開閉,此形容風雲變幻不定,時現時隐; 3、倏忽:速疾; 4、動心駭目:即心驚目駭,指景色的奇異; 5、玩:賞玩; 6、幾:小矮桌; 7、舉目而足:意謂放眼望去諸景畢現。
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háng)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shǔ)。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至于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pì)睨(nì),周瑜、陸遜之所馳骛(wù),其流風遺迹,亦足以稱快世俗。
1、武昌:今湖北鄂城; 2、指數:用手指一一 數出; 3、此:這,指上述諸景; 4、長洲:泛指江中的沙洲; 5、故城 :指上文的武昌,吳主孫權曾遷都至此; 6、墟:指古城遺迹; 7、曹孟德、孫仲謀:赤壁之戰中曹操、孫權為敵對雙方的統帥;睥睨:最初是指古代皇帝的一種儀仗,後來有斜着眼看,側目而視,有厭惡或高傲的意思; 8、周瑜、陸遜:均為東吳大将,周瑜曾在赤壁大敗曹操,陸遜曾在夷陵大敗劉備,且陸遜曾駐節黃岡;馳鹜:指往來奔馳,從事軍事活動; 9、稱快世俗:使世俗之人所快意。
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cuō)于蘭台之宮,有風飒(sà)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蓋有諷焉。
1、楚襄王:亦稱頃襄王,熊橫,楚懷王之子,前298~前263在位; 2、宋玉、景差:戰國時楚人,同以辭賦見稱;《史記》: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 3、蘭台:戰國楚台名,在今湖北鐘祥東; 4、飒然:形容風吹時沙沙作響; 5、披襟:敞開衣襟;當:迎;庶人:百姓;引文出自宋玉《風賦》; 6、蓋有諷焉:大約有諷刺之意在裡面。
夫風無雌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yù)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将何适而非快?
1、遇不遇之變:指人有着得意和失意的區别; 2、人之變:指人因地位和處境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感受; 3、風何與焉:謂跟風有什麼關系呢?與:參與;宋玉作《風賦》,諷楚襄王之驕奢; 4、使:假若;中:内心;不自得:指沒有自得之樂; 5、病:憂愁; 6、不以物傷性:不因客觀外物而傷害自己的情性; 7、何适:何往。
今張君不以谪(zhé)為患,收會(kuài)稽(jì)之餘,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将蓬戶甕(wèng)牖(yǒu),無所不快,而況乎濯(zhuó)長江之清流,挹(yì)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适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shēng)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1、谪:古時特指官吏降職,調往邊外地方; 2、會稽:指收取錢糧賦稅等公務,此可指職事;稽:通“計”; 3、餘:指公務之餘; 4、自放:自适,放情; 5、過人:超過常人; 6、蓬戶甕牖 :編蓬草為戶,以破甕之口作窗,形容生活貧困; 7、濯:洗滌; 8、挹:以器取水,此指觀覽之意; 9、窮:盡; 10、騷人思士:指失意而深思善感的文人; 11、不能勝:受不住;烏:哪裡。
《黃州快哉亭記》全文: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yuán),北合漢沔(miǎn),其勢益張。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jìn)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谪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餘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蓋亭之所見,南北百裡,東西一合,濤瀾洶湧,風雲開阖(hé)。晝則舟楫(jí)出沒于其前,夜則魚龍悲嘯于其下,變化倏(shū)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玩之幾(jī)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háng)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shǔ)。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至于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pì)睨(nì),周瑜、陸遜之所馳骛(wù),其流風遺迹,亦足以稱快世俗。
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cuō)于蘭台之宮,有風飒(sà)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蓋有諷焉。夫風無雌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yù)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将何适而非快?
今張君不以谪(zhé)為患,收會(kuài)稽(jì)之餘,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将蓬戶甕(wèng)牖(yǒu),無所不快,而況乎濯(zhuó)長江之清流,挹(yì)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适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shēng)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清 林雲銘《古文析義》評:
全篇止拿定“快哉”二字洗發,可與乃兄《超然亭記》并傳。蓋“超然”二字出《莊子》,“快哉”二字出《楚辭》,皆有自樂其樂之意。“超然”乃子由命名,而子瞻為文,言其何适而非快。俱從居官不得意時看出,取意亦無不同也。文中一種雄偉之氣,可籠罩海内,與乃兄并峙千秋。子瞻嘗雲:“四海相知惟子由,天倫之中豈易得?”此安得不令人美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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