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但凡您關注點國學,偶爾看看電影,多少會知道,最近有一部出圈的爆款作品,《白蛇傳·情》。
爆款的産生,帶着些許偶然,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必然。
《白蛇傳·情》即遵循這一規律,它首日票房并不理想,随着口碑炸裂,一口氣火爆到出圈。
它的宣傳标語是:“首部4K粵劇電影”。
一般而言,宣傳詞中主語之前的修飾愈多,尤其是打着“首部什麼什麼”,無一例外,幾乎都是爛片。
可是,《白蛇傳·情》就是那個,萬裡挑一的例外。
因為,它的宣傳标語,并不是修飾形容,而是實打實的陳述句式。
唱戲之人,本本分分,從來不打诳語;唱戲之人,錦心繡口,善于将各種思緒mix在一起。
從粵劇,到粵劇電影,再到4k特效粵劇大電影,皆遵循這一思路:
既要本分,又需飛揚。
各行其是
最“本分”的戲曲是何種模樣?
衆所周知,“虛拟”是戲曲藝術中運用最多、最能超越限制的藝術手法,也是戲曲舞台的最大魅力所在,有一副戲台對聯是如此說的:
頃刻間千秋事業,方寸地萬裡山河;
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
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三尺舞台,聚百十雙目光,演萬千個故事。
另一方面,戲曲演員在戲台上的表演,要求又極為嚴苛。 正所謂:
一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
一颦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
《霸王别姬》中,袁四爺問段小樓:“從霸王回營到與虞姬相見,按老規矩是走七步,而你隻走了五步,為何?”
少走這兩步,便是心焦,便是威而不重,霸王便不再是霸王。
這就是戲曲的執拗。
與之作對比,電影的拍攝,以寫實為主。你要花花草草,我便布置小橋流水;你要金碧輝煌,我便搭建亭台樓閣。
而電影演員的表演方式,雖然也有章程,但不至于死闆。看電影的觀衆,也許會評價演員的演技,絕對不會無聊到,計算他們走了幾步。
戲曲和電影,差了兩個字,隔着萬重山。
具體到粵劇。這種藝術形式起源于明清時期,最早的粵劇藝人,深入在農村,來往于鄉鎮,以紅船為運輸工具,故被稱作“紅船班”。
随着城市中心戲院、天台的陸續增多,一些較大的粵劇戲班不再走鄉,他們聚集在廣州等大城市演出,史稱“省港班”。
粵劇裡有百态人生,表達市井的聲音。
最早的電影,傳入至廣州時,則沒有聲音。
這種默劇的表演形式,又被稱作“奇巧洋畫”,形式雖然新穎,卻都是斷幅零篇、無頭無尾,觀一個“奇”字則可,看一場故事不能。
從接受程度,到受衆群體,電影在粵劇面前,都算是小弟。
融會貫通
然而,彼時的粵劇,燦爛中潛伏着洶湧,平靜裡暗藏着殺機。
首先,廣州地處沿海,觀衆更喜歡時髦、新鮮的内容。電影的機會很大,粵劇若然不變,就意味着淘汰。
其次,随着戲院商業化的不斷演進,資本家操縱下的戲班,攫取大多數利潤,名角兒也拿着高昂的薪酬。
譬如,據《三十年代粵劇盛衰記》載,“1930年代,名伶薛覺先,年薪按6萬元計算。”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戲院的利潤卻非常微薄,他們是繁榮市場下的陪跑者、旁觀者。
電影于戲院而言,可能是更好的選擇。
最後,曆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電影低眉順目,它卻走上坡路;粵劇昂首挺胸,其實在走下坡路。
所以,按照如此趨勢,粵劇是要沒落了麼?
并沒有。
粵劇發展至今,依舊沒有消亡,是它順應時代,随時改變自我的結果。
“創新”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清朝詩人趙翼曾有詩曰:
滿眼生機轉化鈞,天工人巧日争新。
預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覺陳。
預支了五百年的創意,又當如何。到了千年的時候,一樣是陳詞濫調。趙翼議論的是詩詞,戲曲又何嘗不是如此。
更不用說,粵劇的危機就在眼前,世事變化如此之快,哪還有五百年的新意,供他們消費。
彼時的藝人,于伴奏樂器上擴充,于唱腔風格上推陳,于藝術流派上出新。
按照當時報紙記載,粵劇梨園弟子,“乃變更演劇方法,取消往日之正本出頭,另編配景新劇,集中全班人才日夕隻演一出,名曰配景新劇。”
更狠的是,他們還“不恥下問”,專門向電影行業學習。
譬如,粵劇一改之前舞台空曠、簡潔風格,率先使用舞台布景等方式;不斷豐富演員服飾與道具;舞台語言也由官話改作方言,降低受衆門檻。
在我們的固有印象裡,咿咿呀呀的戲劇,本身就代表着陳舊。但上世紀的名伶,卻一次次走在時代的前沿。
今時今日,演員穿着比基尼唱京戲,我們猶然覺得是糟蹋國粹。但1928年的戲曲演員,早就這麼幹了。
二十年代的粵劇團體,還将舞台燈光,從傳統彩燈改作拍電影中才用的“宇宙燈”。
這麼說吧,清一色的美式裝備。
他們甚至将燈泡裝置在桌椅,以及演員的服裝之上。
早期的粵劇和電影之交流,僅限于此。演員之間,則呈現出分庭抗禮的姿态。
粵劇名伶尤其讨厭電影。
他們認為,影片是提前制作好的,表演過程中,台下觀衆不能叫好,缺乏互動,這有什麼看頭?
更加實際的是,電影一次制作,可以無數次播放,直接影響到演員的身價。
渾然一體
曆史經驗告訴人們,大勢所趨之下,螳臂當車卻擋不住時代的潮流。
電影用日新月異的變化告訴戲劇,大人,時代變了。
其實,早在1913年,第一部粵劇電影就已經誕生,其名曰《莊子戲妻》。該片還是香港出産的第一部默片和故事短片。
沒錯,1913年的電影,還是沒有聲音的。
早期的觀衆,将欣賞戲曲稱作“聽大戲”,而非“看大戲”。沒有聲音,你讓人家欣賞什麼?
而且,電影中的演員,并非科班出身,他們的身段步法、表演技巧,與真正的名角相比,還差了點意思。
換言之,哪怕降低标準,從“看大戲”的角度欣賞,這個影片依舊不及格。
好在電影技術在不斷發展,聲音終于能表現出來。于是,電影漸漸成為新的潮流。粵劇名伶窮盡畢生之力,也無法改變這股潮流。
可想而知,彼時的藝術家,是何等躊躇苦悶,他們已然作出改變,所有的改變,在潮流面前,又是那麼無力。
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巅。
這幾句詩文,寫的是李太白夢中遊天姥山的場景,人的力量終究是渺小的,走來走去,依然是千言萬轉,依舊是迷花倚石。
到底該怎麼辦?也許陸放翁的詩句,能給戲曲伶人以靈感: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既然改變不了電影,何妨融合他們。
1933年10月5日,第一部黑白有聲粵劇電影《白金龍》,在廣州上映。
參演演員,即是前文所述,紅極一時,每年拿6萬元分紅的粵劇名伶“大佬倌”薛覺先。
據統計,該片制作成本約1500美元,在廣州放映利潤超過8萬美元,香港票房收入高達10萬港币。
而且,此片僅是南洋某煙草公司,制作的廣告片。
什麼叫專業?拍一部廣告,照樣賺到盆滿缽滿。
郭德綱先生大概說過如下意思,打破昆曲藝術的,永遠是内行,外行隻會讓唱昆曲的給打破。誠如斯言。
薛覺先,雄雞一唱天下白;從此後,萬方樂奏有于阗。
從1933年始,到1945年止,粵劇電影迎來繁盛時期,十來年的光景,有一百餘部作品先後問世。
而且,粵語電影的發展,對後來的香港電影,譬如黃飛鴻系列、武俠電影,甚至是周星馳的無厘頭,皆産生極為深遠的影響。
吐故納新
到今天為止,連周星馳都已老去,啟發他的粵劇電影,理所當然也早已式微。
粵劇電影的明天在哪裡?
《白蛇傳·情》似乎給了我們答案,用全新的配方,釀一壇醇厚的老酒。
《白蛇傳》的故事,在今天可謂人盡皆知,其影視作品亦不可枚舉。
《青蛇》講述情欲與勾引,趙雅芝傳遞優雅之美;《白蛇傳說》呈現視覺盛宴,動漫也不忘橫插一腳。
戲曲該如何表達這個故事呢?
劇作家将藝術的觸角,指向了“情”。
很久之前,天地之間生長着一對并蒂蓮,曆經磨難,一瓣投生作白蛇,另一瓣降落至人間。
白蛇放棄成仙的機會,隻為尋找另一瓣(半)。他們的故事從“鐘情”開始,結局則是一曲“未了之情”。
戲曲中的每個角色,都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因情而生,為情所困。
許仙一盞盞敬娘子雄黃酒,喝完了一杯,還有三杯,因為有深情。
白素貞明知不能飲,但許郎情真,怎能推搪,其中有柔情。
法海本可将白娘子鎮壓,他内心踟蹰,準備“上呈佛祖,再行處置”,鐵石之軀亦然會傷情。
情由劇中演員所發,情亦可感動看劇的觀衆。
白娘子身懷六甲,白衣飒飒,舞動長袖,左推,右擋,前踢,後趟。
她打鬥的愈用力,觀衆看的愈揪心,有淚目的感覺。
坦率地說,白娘子輕舞的水袖,既是對敵人的反擊,也是粵劇電影對現在市場的回應。
既美麗,且具韌性,更有力量,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如今的電影市場,被類似于《速度與激情》和《複仇者聯盟》所包圍。
中國傳統戲劇演員,用清麗的嗓音,告訴你何謂“激情”。
中國傳統戲劇演員,用舞動如風的水袖,告訴你該如何“複仇”。
參考資料:
1,羅敏:《論粵劇電影對粵劇發展的影響》
2,林銘豪:《戲影交融:戲劇電影的革新與發展》
3,安志強:《藝術創作的觸角——看粵劇<白蛇傳·情>》
4,央視梨園周刊:《采訪<白蛇傳·情>主演曾小敏老師》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誇誇其談之人,除此外,别無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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