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趙州從谂（778—897）禅師“吃茶去”法語，為著名“禅宗公案”，又稱“趙州禅”，早已在海内外廣為傳播。比較而言，盡管更早出現的明州（今甯波）天童寺鹹啟禅師（？—約860）法語“且坐吃茶”在海内外傳播，并衍生出“老來無力，且坐吃茶”“閑來無事，且坐吃茶”等語，但少有人知道“且坐吃茶”之源頭出處。

宋《五燈會元》記載“且坐吃茶”

鹹啟禅師，生平未詳。據甯波《天童寺志》記載，他為天童山第七代主席，于唐宣宗大中元年至十三年（847—859）住持該寺，弘揚洞山宗風，為天童寺曹洞宗始祖。宋代以後，該寺曹洞宗多日本、朝鮮半島法嗣，以天童寺為祖庭，經常來朝拜。

《天童寺志》記載

中華書局1984年版《五燈會元》

《五燈會元·卷十三·明州天童鹹啟禅師》記有鹹啟兩則機鋒禅語，其中一則說到“且坐吃茶”：

（師）問伏龍：“甚處來？”

曰：“伏龍來。”

師曰：“還伏得龍麼？”

曰：“不曾伏這畜生。”

師曰：“且坐,吃茶。”

簡大德問：“學人卓卓上來，請師的的。”

師曰：“我這裡一屙便了，有甚麼卓卓的的？”

曰：“和尚恁麼答話，更買草鞋行腳好！”

師曰：“近前來。”

簡近前，師曰：“隻如老僧恁麼答，過在甚麼處？”簡無對。師便打。

問：“如何是本來無物？”

師曰：“石潤元含玉，礦異自生金。”

問：“如何是真常流注？”

師曰：“涓滴無移。”

其中第一則大意是：伏龍寺一位僧人，到天童拜訪鹹啟，一番關于有否伏龍的機鋒對話之後，主人讓客人“且坐吃茶”。按語意理解，當時主、客前面是有茶可以飲用。這一記載，把天童寺之茶禅曆史遠溯至唐代，而作為茶禅法語，其曆史早于從谂禅師“吃茶去”法語，于茶文化曆史，尤其是茶禅曆史頗有意義，形成南有鹹啟，北有從谂之茶禅格局。

第二則機鋒對話，重點是偈語“石潤元含玉，礦異自生金”，該語揭示出金玉易得，人才難得之哲理。

鹹啟禅師機鋒禅語有新意，有哲理，該是其入載《五燈會元》名傳後世，成為一代高僧之緣由。

浙江甯海籍西泠印社副社長、海派書畫大家童衍方 書贈：安享當下，且坐吃茶。

“且坐吃茶”與“吃茶去”各有妙處

通過梳理史實，厘清了“且坐吃茶”早于“吃茶去”。

鹹啟禅師于唐大中元年至十三年（847—859）住持天童，說明其住持之前，已入駐該寺，至大中十三年（859）或因年老有病，退居二線。大中十四年（860）由單名義禅師接替住持，其時鹹啟禅師或病或圓寂，其終老于該寺，有靈塔，筆者因此将其卒年标為約860年。

至于“且坐吃茶” 之禅語，鹹啟住持任前或任上所說均有可能，今取其概數任上中期853年左右。

再看從谂禅師，各類佛教經典記載其事迹，多為唐大中十一年（857）80歲住持趙州觀音院之後，尤其是禅語“吃茶去”，即稱為“趙州公案”。從谂谥号“真際禅師”，《趙州真際禅師行狀》記載其：“年至八十方住趙州城東觀音院，去石橋十裡已來。住持枯槁，志效古人。僧堂無前後架，施營齋食。繩床一腳折，以燒斷薪用繩系之。每有别制新者，師不許也。住持四十年來，未嘗赍一封書告其檀越。”這說明當時地處偏僻的趙州觀音院破敗不堪，生活極為艱辛，從谂作于其時的《十二時歌》即是當時生計之寫照。這裡引錄三節：

食時辰，煙火徒勞望四鄰。

饅頭槌子前年别，今日思量空咽津。

持念少，嗟歎頻，一百家中無善人。

來者隻道覓茶吃，不得茶噇去又嗔。

禺中巳，削發誰知到如此。

無端被請作村僧，屈辱饑凄受欲死。

胡張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

适來忽爾到門頭，唯道借茶兼借紙。

日南午，茶飯輪還無定度。

行卻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

苦沙鹽，大麥醋，蜀黍米飯虀莴苣。

唯稱供養不等閑，和尚道心須堅固。

其時僧人食不果腹、少有善男信女之窘迫躍然紙上。

古代經濟困難，北方更甚，寺院如此窘境，要達到中興，名聲在外，僧衆慕名來訪，則需更多時日。同樣以大概率來說，40年取其中，“吃茶去”公案則發生在877年左右，晚于鹹啟禅語“且坐吃茶”20年左右。

仔細品味，“且坐吃茶”與“吃茶去”禅語各有妙處，前者有安駐當下自在閑适之意，宜于僧俗日常生活；後者所說并非真正意義之吃茶，而為斷喝止念，開示人生重在感悟、頓悟、覺悟，影響深遠。

“且坐吃茶”傳播古今中外

“且坐，吃茶”禅語古今中外均有傳承。北宋甯波奉化雪窦寺高僧雪窦重顯，有偈語引用鹹啟禅語雲：“踏破草鞋漢，不能打得爾。且坐，吃茶。”

宋代詩人員興宗《春日過僧舍》雲：

青春了無事，挈客上伽藍。遙指翠微樹，來尋尊者庵。

不須談九九，何必論三三。且坐吃茶去，留禅明日參。

其中“且坐吃茶去，留禅明日參”顯然是化用鹹啟之禅語，詩人主張當下先吃茶，參禅待明日。

日本茶道代表人物高僧南浦紹明（1235—1308），曾師從甯波象山籍徑山寺高僧虛堂智愚9年，通曉中國佛教與茶文化。日本大燈國師宗峰妙超（1282—1337）拜其為師，初次見面，南浦紹明所說偈語便是“老來無力，且坐吃茶”。

今台灣、廈門等地，均有茶企業以“且坐吃茶”作為商标字号或包裝标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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