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唐 劉禹錫《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耿直的劉禹錫不會料到，自己這首諷刺權貴的小詩，不僅刺痛了朝中的當權者，還連累了摯友柳宗元。

元和九年十二月（公元815年），因為永貞革新運動被貶朗州的劉禹錫奉召回朝，一同歸來的還有貶谪永州的柳宗元。

十年後歸來，物是人非，自己被排擠出去後，朝中那些趨炎附勢之徒俨然成了新貴，這實在是令人不屑和鄙夷。

因為這首諷刺小詩讓那些得志的小人們心裡發堵，于是他們就随意捏造了個罪名，慫恿皇帝将他打發去了遙遠的連州。

此次受牽連的還有與他志同道合的老友柳宗元，無辜躺槍，柳宗元非但沒有怪罪，還義無反顧地與他一起再次踏上貶谪之路。

元和十年（公元816年），二人從京城出發一路相伴而行，到了衡陽後就不得不暫時分手各奔東西了。

臨别之際，柳宗元寫下三首贈别詩，抒發了不舍之情，今天分享的是其中的第二首，意蘊深婉，值得一讀。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唐 柳宗元《重别贈夢得》

簡譯：

二十年來我們一起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情，滄桑與共，患難相同。

今日再次遭貶離京，一路同行到達衡陽地界，就不得不分手各奔東西了。

如果皇恩浩蕩，允許我們辭官回家種田，那麼我們就擇一處山水比鄰而居，朝夕相處，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鄰居。

賞析：

柳宗元的這首寫歧路叙别的小詩情意深長，全詩雖然不着一個愁字，卻寫盡了深沉的激憤之情，和對坎坷仕途及人生際遇的無限感慨之意。

從貞元九年（公元793年）與劉禹錫同榜進士及第，到再次遭貶離京（公元816年），時間正好過去了二十三個春秋。

所以，首句“二十年來萬事同”即是感歎光陰迅疾時不我待，也是對共同的人生經曆所做的概括總結。

往事悠悠，不堪回首，這一聲歎息，飽含了多少無可奈何和身不由己。

共同的政治理想和相同的志趣愛好，讓二人結成了惺惺相惜的終生摯友。

達則兼濟天下。初入仕途的他們躊躇滿志，在永貞革新的政治舞台上“謀議唱和，力革時弊。”；革新失敗後，他們一起遭難，都被貶谪到了邊遠的蠻荒之地。

去國十年後（公元815年），二人又一同被召回京，然而僅僅不到半年的時間，又再度遭貶，這一次劉禹錫東去連州，柳宗元西赴柳州。

仕途坎坷，壯志難酬，際遇堪憂，時光倏忽，萬事蹉跎，一時多少愁緒都湧上心頭。

千頭萬緒，竟不知從何說起，唯有一聲歎息“二十年來萬事同”。

因為懂得，所以劉禹錫在答詩中亦抒發了同樣的感慨：“弱冠同懷長者憂，臨岐回想盡悠悠。”

今朝岐路忽西東。詩的次句抒發了作者對好友從此各西東的不舍之情，相聚總是短暫，離别已成常态，隻是不知這一次分别，轉身後你我可還有再次重逢的可能？

從京城一路相伴同行，到衡陽後就不得不異路而行了，劉禹錫去往廣東連縣，作者奔赴廣西柳州。

面對離别，少年剛勇的王勃說：“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可人到中年的柳宗元和劉禹錫卻做不到，因為關山路遠，再會無期，這一别可能就是此生的永訣。

站在離别的路口，執手相看，淚眼朦胧，太多的離愁别緒，太多的依依不舍，唯願多多保重各自安好。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詩的後兩句即是作者内心深處的美好願望，也是臨别時對好友的勸慰和勉勵。

二次遭貶，作者自知再次回京無望，可又不希望好友和自己一樣帶着悲凄和憂傷上路，所以就以輕松的口吻和友人相約。

如果哪一天皇上高興了，允許我們辭歸故裡，那你我就擇一處風景優美的山水田園歸隐。

既然不能兼濟天下，那我們就獨善其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沽酒烹茶，詩和往來，做一輩子的鄰裡知己。

隻是，這也終究隻是個美好的願望而已，因為這“若許”兩個字，已經注定了再見的遙遙無期。

柳宗元的這首小詩直抒胸臆，不說悲卻難掩其悲凄之情，不言憤慨卻字字句句都是憤懑不平。

全詩語言質樸，意蘊深遠，雖然僅有短短的28個字，卻包含了内心的複雜情緒和深沉感慨，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卻郁結着不盡的低回婉轉。

寫在後面：

柳宗元，字子厚，中唐時期傑出的文學家和政治家，詩、文成就都極為突出，在中國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出生于官宦世家的柳宗元才華橫溢，史書稱其為神童，二十歲時即與劉禹錫同科進士，官授校書郎，少年得志，前途一片光明。

永貞革新是柳宗元的人生轉折點，時年三十歲的他與劉禹錫等一起參加王叔文改革運動，失敗後被貶任為永州司馬。

此後宦海沉浮，仕途極盡坎坷，再也沒有得到過朝廷的重用和遷升，雖才華滿腹，卻壯志難酬。

書信成自誤，經事漸知非。今日臨岐别，何年待汝歸？—— 唐 柳宗元《三贈劉員外》

這是彼時衡陽分别時柳宗元寫給劉禹錫的第三首贈别詩，看來，與好友的田園之約，他也是心懷忐忑沒有把握。

唐憲宗元和14年（公元819年）11月，柳宗元病逝于柳州任上，年僅46歲，他與劉禹錫的田園夢終究是沒有實現，實在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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