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淨土宗更流行其實是禅宗，不過禅宗更多流行于知識界，讀書人更喜歡參禅論道，比如禅風、禅詩、禅畫、禅語、禅意，想想都有一種高雅之感。跟淨土信仰一樣，禅宗也很簡單。不立文字，教外别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以心傳心。文字都不要了，也無須念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禅宗能夠異軍突起，迅速走紅。然而禅宗能在短時内迅速占領中國市場，這要歸功于六祖慧（惠）能，他是印度佛到中國禅的關鍵人物。在我看來，六祖慧能是一個傳奇。

六祖慧能出生于唐朝貞觀十二年，這一年我們最為熟悉的大唐帝國另外一位得道高僧玄奘也就是唐僧三十六歲。

慧能的家庭條件本來還不錯，他的父親是個公務員，可能跟地産商糾纏不清被雙規了。父親被雙規後，家道便中落了。慧能跟母親南下到了廣東，以賣柴為生。

有一次，慧能在街上看到有人講佛經，他聽的如癡如醉，于是就問那人這是什麼經文，那人告訴他是《金剛經》。慧能又問從哪學來的，那人說黃梅雙峰山東禅寺弘忍大師處。

慧能決定去找弘忍學金剛經，可是他放心不下他的母親。有一位居士見慧能如此執着，就主動贊助他，并幫他安頓好他的母親。

慧能來到了現湖北黃梅縣境内的雙峰山東禅寺，見到了弘忍大師。

弘忍問他：你是哪裡人？想來幹什麼？

慧能說：我是嶺南人，想學佛。

弘忍說：嶺南人是野蠻人，野蠻人怎麼能學佛呢？

慧能說：兄弟，這不對吧。人有南北，佛性無南北，嶺南人怎麼就不能學佛？

弘忍一聽，此人不得了，有慧根，是個活菩薩，但此刻還不能表露，于是先叫他去廚房幹活。

八個月後，弘忍準備傳衣缽了。衣缽就好比武俠小說中的掌門信物，一代傳一代。哈哈，佛教也有此一套，這就不得不提禅宗的由來了。

話說當年佛祖釋迦牟尼在靈山說法，法會類似于今天的講座，據說這次講座非常精彩，精彩的程度可以用兩個成語來形容：天花亂墜和頑石點頭。感動到天上的花都往下掉，石頭都點頭說“是、是”。這時佛祖突然手持一朵金婆羅花，大家都不知道什麼意思，面面相觑，唯有一個叫摩诃迦葉的破顔微笑。佛祖就說：“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别傳，付囑摩诃迦葉。”

然後把紫金缽盂和木棉袈裟給摩诃迦葉，于是就開創了“道體心傳、以心傳心”的禅宗一派，西土的禅宗傳到第28代達摩的時候，他來到了中國。在現在的廣州登陸，然後一路北上來到現在的南京，見到了梁武帝。

梁武帝此人信佛，并且修建了很多寺廟。梁武帝心裡想我如此弘揚佛法，應該功德無量吧。于是就問達摩：“大師，你看我有何功德”，達摩說：“你沒有功德”。話不投機半句多，雙方談不攏，達摩繼續北上。他來到長江邊，摘了一支蘆葦，往長江上一扔，跳上去然後過江了，叫“一葦渡江”。來到現在的嵩山，找個了山洞，面壁九年，終成成果。達摩之後，中土禅宗接下來是慧可、僧璨（can）、道信、弘忍，代代相傳。

現在又輪到弘忍傳衣缽了。他讓所有的弟子做一則偈，誰做的好就把衣缽傳給誰。衆弟子議論紛紛，大家都說我們當中最有才華是神秀，誰能比得過他啊，于是推舉神秀寫。

神秀馬上交了答卷：“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弘忍一看大失所望，未見本性，不過沒有表露出來。弘忍說，寫的還是不錯地，不過大家還有誰要寫的，可以繼續想。

慧能聽到這個事情後，也做了一則偈，不過他不識字，于是叫一位前來禮拜的居士幫忙寫。他的這個佛偈就是我們非常熟悉，至今依然在念誦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弘忍一看，這才是無上正等正覺的智慧啊！但此刻神秀勢力強大，如果傳給一個在廚房裡還沒剃度的慧能，可能引起非議，他決定秘密傳衣缽，他來到廚房，拿起禅杖敲了三下。慧能明白了，當夜半夜三更的時他來到了方丈室。

神乎其神，真是以心傳心，我使個眼色你就知道什麼意思，這不是以心傳心是什麼。

當夜慧能見到弘忍後，弘忍就跟他講《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慧能大悟，知道所有一切萬事萬物都不脫離自己的本性。弘忍把衣缽傳給他，指定他為禅宗的六祖。但此處不可久留，于是二人連夜來到長江邊。弘忍說：“我渡你過江”。慧能說，“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弘忍想，真是活菩薩，以後佛法就靠你弘揚了。

當其他弟子知道衣缽已經傳給一個廚房燒火做飯還未剃度的慧能後，大家議論紛紛，憤憤不平，其中一個叫惠明的便馬上去追趕慧能，要搶回木棉袈裟和紫金缽盂。惠明快馬加鞭，終于在江西和廣東交界處追上了慧能。見到前來的惠明，慧能主動送上衣缽，可惜惠明無論怎麼使力都無法拿起衣缽。此時慧能就說：“傳衣雖代表了傳法，但有衣并不代表有法。”接着慧能又跟惠明說法，惠明大徹大悟。之後慧能繼續南下，在廣東隐居起來，這樣一等就是十幾年。

十五年後，神秀已經成了武則天的國師，慧能覺得此時出來說法應該安全了。他來到廣州的法性寺（現叫光孝寺）。剛好大風揚起了幡，法性寺的和尚們争論起來，是風動還是風吹幡動。有人說風動，有人說幡動，還有人說因緣和合。這時慧能走出來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法性寺的方丈印宗法師大吃一驚。于是就對慧能說，傳聞五祖的傳人來到嶺南，就是你吧。慧能說，不敢當。于是拿出衣缽，印宗法師馬上拜慧能為師。然後慧能就在法性寺傳法。

第二年，慧能來到了現廣東韶關曹溪寶林寺（現叫南華禅寺），從此他就在寶林寺開壇說法，禅宗在他的帶領下迅速發揚光大，而神秀在北方創立的北宗等神秀圓寂後就一蹶不振，直到今天我們講的禅宗其實是慧能創立的南宗。慧能講座說法的内容也被整理為《六祖壇經》，這是禅宗最重要的經典。那麼，慧能為何能夠成為禅宗發揚光大的關鍵性人物？因為在他手中禅宗實現了中國化，中國化就是儒學化，儒學化就是人間佛法。

慧能說：“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出自《六祖壇經》，以下引用皆同）這就否定西方淨土。否定天國後，佛法就在人間了。既然佛法在人間，那麼隻能在人間成佛。所以慧能又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并且成佛也很簡單，“不悟即佛是衆生，一念悟時，衆生是佛”。頓悟即可成佛，隻在日常生活中，不必剃度出家，無須讀經坐禅，這就跟我們的傳統儒家毫無沖突。慧能還說：“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衆惡無喧。”這完全就是我們儒家的那一套。

所以，禅宗能夠大放光彩，而這臨門一腳的關鍵人物就是慧能，因此，他是個傳奇。

寫到這裡故事本應完結，但我還有一問，其實禅宗興起根本原因在于門閥倒台，士族下課，庶族崛起。因為士族下課意味着代表士族思想的魏晉玄學必将退場，庶族崛起時而代表其意識形态的禅宗興起也是必然，禅宗宣揚一切衆生皆有佛性，打破了魏晉以來的門閥門第。同時這又關乎到中國曆史上唯一女皇武則天的命運，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曆史大學堂」特邀作者 丨 顔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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