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血色黃昏。五隻狼把葦子溝“辦年”的十幾名婦女圍在了松花湖雪道上。狼嚎聲聲，人馬畏懼。歡樂的辦年爬犁變成了啼哭場。隊長氣得怒吼一聲：狼怕虎娘們兒，專吃軟皮蛋。不想死就拿起家夥跟狼幹！于是婦女們操菜刀、攥剪子，狼險重重的一場危機終于化解。

上世紀六十年代前，長白山麓松花湖雪道上，每逢臘月二十三前後，湖畔各村屯的婦女都要乘坐馬爬犁前往吉林市“辦年”——即買年貨，形成了獨特的“辦年”風情。

辦年，是早年湖畔的山裡人一年中的大事兒。那時交通不便，過年用的棉花、布匹、油鹽醬醋茶、蠟燭、對子、甚至一年用的生産生活用具都要去吉林一次性買回來。為了防止遺漏了該買的物品，所有人家都要提前請先生寫下一張“年紙單子”，從大到小，一一記錄。為了去吉林市辦年，各村屯每年都要派出幾駕爬犁，拉着婦女們前往吉林市。這也成了傳統。

辦年的婦女們穿着新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嘻嘻哈哈地乘坐着馬爬犁，早上帶着願望去吉林市買年貨，下午滿載而歸回家來。放眼下午時分的松花湖雪道上，到處是湖上各村屯辦年回來的馬爬犁，花花綠綠、歡聲笑語，構成了松花湖中上遊一道特殊的“辦年”風景。

松花湖中遊的葦子溝屯落隻有十幾戶人家，歸屬一個生産隊。屯裡提前公告社員們：臘月二十二去吉林辦年，隊長親自帶隊，去兩駕馬爬犁。其他男勞力上山伐木，不得有誤。

臘月二十二一大早，隊長對着辦年的婦女喊：各家的女人到了吉林抓緊時間辦年，下午三點鐘前，咱必須回到家。否則碰上狼群，麻煩就大了。

怕啥來啥。偏偏有幾家女人磨叽，照着年紙單子還買了這樣忘那樣，臨走了又回去補買。結果出吉林市就下午一點多了，60裡松花湖雪道呢，兩個小時如何趕回家？隊長怕遇到狼群，揮動長鞭，馬爬犁一下雪道就一陣疾馳。

但還是晚了。雪道上回歸的爬犁已經寥寥無幾，還都是近處山溝中村屯的辦年爬犁。最近幾年，松花湖雪道上每當黃昏都鬧狼，所以，所有湖上的行人都躲開這個兇險的時刻。

隊長驅趕着第一駕馬爬犁，回頭看看貼近西山頭的太陽，再看看身後兩爬犁婦女，心中充滿憂慮，隻好不斷揮鞭驅趕馬兒快跑。

兩駕爬犁風馳電掣地跑了40裡，離家還有20裡，四匹馬大汗淋漓，張大鼻孔噴着熱氣。再跑就累死馬了。隊長隻好讓馬兒慢下來，但是太陽已經隐入西山中，留下了漫天火燒雲。松花湖雪道上一篇胭脂紅。

血色黃昏，餓狼吃人！隊長看着滿雪道的胭脂紅大吃一驚，一邊破口大罵辦年貨磨叽的女人，一邊再次揮鞭驅馬。然而，晚了。空空蕩蕩的雪道上隻有這孤零零的兩駕爬犁。

三女一台戲。辦完年的婦女可不管什麼血色黃昏，好不容易湊到一塊，又買回了心愛的年貨，一個個喜笑顔開，嘻嘻哈哈，歡聲笑語滿雪道。天塌了有老爺們頂着呢，怕什麼？

忽然，樹林邊緣的湖畔出現了幾隻狼，朝着葦子溝的兩駕爬犁閃電般追來。一隻兩隻三隻，一共七隻！他媽的，這麼多。情勢危急！隊長怒吼一聲：别他媽的瞎歡樂了，狼來了！

說話間，七隻狼旋風般來到跟前。馬兒受驚，不受控制地死命奔跑起來。可是狼比拉着爬犁的馬快，一會兒就跑到爬犁前邊，攔住了奔馳的馬兒。

兩駕爬犁的四匹馬，被七隻狼圍在雪道上踟蹰不前。隊長不斷揮鞭驅趕馬兒突圍，可是攔截的狼呲牙咧嘴的一聲吼，馬兒立刻原地打轉轉。婦女們哪見過狼圍爬犁的陣勢，而且是七隻呀！膽小的女人先被吓得哭出了聲，立刻傳染得衆多婦女失聲哭起來。

狼是最狡詐的猛獸，它們圍追堵截的目的，首先是圍住獵物，勿使逃跑，接着呲牙咧嘴加嚎叫，施以威脅，令其放棄抵抗。然後一口斷喉，飽餐一頓。這四匹馬，咬倒一匹就夠七隻狼飽餐一頓。若是人，咬死兩三個也足以果腹。

隊長是獵人，深谙狼的習性。他告誡婦女們：狼是欺軟怕硬的東西，你越害怕，它越瘋狂。你若強硬不怕死，狼反倒怕死不敢侵犯你。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是，兩駕爬犁上的十幾名婦女在家中對着男人可以當母老虎，如今面對張牙舞爪的惡狼，一個個反倒成了吓破膽的羊。狼越是威脅，她們越是嚎哭。狼的兇相越猖狂，她們的哭聲就越大，而且越害怕越抱團，恨不得人人鑽到人堆裡頭去。

隊長一看糟了，再這麼下去，有的女人會吓瘋的。傍年奔節，誰家的女人吓瘋了都不好。再說，突不出狼圍，後果就大了。還得讓女人們“虎”起來！

他一個響鞭抽倒了一隻進攻的惡狼，對着爬犁上的婦女破口大罵：誰他媽的再号喪，我就把誰先踹下去喂狼救大夥兒！這一招管用。哭聲立刻停止。隊長大吼：你們在家時不個個都是虎娘們嗎？狼最怕虎。你們越虎，狼越怕。拿起你們新買的菜刀、剪刀家把什，背對背，臉朝外，狼敢進攻你們就砍就攮。一會兒咱就沖出去了！

保命要緊。婦女們再不敢啼哭，緊急調整姿勢，背對背臉朝外，手中攥着菜刀剪子等工具，狼往前一撲，她們就呼喊着一揮刀，狼果然害怕，猶豫不前了。

穩住了婦女，隊長信心更足，告訴另外一位爬犁夥子：老二愣，咱兩駕爬犁并到一起，人多勢衆不怕狼圍。兩駕爬犁并到一起時，我看住狼，你卸下一匹梢子馬，把其它三馬的缰繩拴到一起，然後你騎馬突出狼圍，趕快回葦子溝搬救兵，讓他們騎着馬來解圍，若晚了，他們的老婆就沒了！

婦女們一聽隊長的安排，心裡有了底，不再像方才那麼慌張。

可是，兩張爬犁在合并時出了大事兒！

惡狼似乎明白了隊長的意圖，說什麼也不讓兩駕爬犁往一起合。盡管爬犁夥子鞭鞭咬肉，一鞭子抽得阻攔的惡狼一個跟頭，但是狼們前仆後繼，好像不怕死似的。

馬兒害怕狼的阻攔，猛然躲避時，竟然把三個婦女閃下了爬犁。

三隻狼立刻竄過來，圍住了滾落雪道的仨女人。仨女人立刻吓得擠作一團，嗷嗷大哭起來。

隊長紅了眼，噌地一聲跳下爬犁大吼：老二愣，你并爬犁我救人！說罷揮起長鞭對着進攻的狼一頓狠抽。老二愣趁着狼分散時，把兩張爬犁并到了一起，卸下一匹梢子馬，把其它三匹馬的缰繩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隊長甩開長鞭一頓連抽，打跑了三隻圍攻婦女的狼。仨女人得救，立刻像孩子似的撲進隊長的懷裡嗚嗚大哭起來，好像受驚的孩子見了爹娘。

狼見有機可乘，再次撲過來。隊長再次大怒：滾！你們圍着我想作死嗎？看，狼又上來了，快滾回爬犁去。說罷粗暴地推開仨女人，再次揮動長鞭對着進攻的惡狼一頓狂抽。

置之死地而後生。老二愣走了，隊長成了孤身漢。他無路可退，隻能孤身一人揮動長鞭守着婦女和爬犁。他知道他是這十幾名婦女的魂。他若軟了，怯了，怕了，女人們就危險了。于是，他奮起神威，甩開長鞭，不斷地把那些企圖攻擊馬匹的狼抽得直跌跟頭，慘嚎聲聲，狼毛漫天飛舞。每打一鞭子，他就口中喊着：又打倒一個！狼沒啥可怕的。那話聽來十分鼓舞人心。

松花湖雪道上的爬犁夥子。程英鐵攝影

兩駕爬犁并到了一起，婦女們立刻膽壯了不少。人人臉朝外，手執菜刀等鐵器，隻要狼撲過來，她們就齊聲發喊，揮動菜刀等鐵器，吓得狼們稍縱即退，不敢硬來。因為狼最怕鐵器，最怕受傷。在松花湖雪道攔截人畜，是為了吃飽肚子活下去，如果受了傷，再不能捕食，就非餓死不可。

一個小時後，葦子溝方向的江套子裡傳來一陣呐喊，由遠及近。

隊長大喊：虎娘們兒們，打起精神來。我們的救兵到了。你們的老爺們救你們來了。

果然，呼喊聲越來越近。十幾個男人騎着十幾匹馬呐喊着沖過來。

狼圍爬犁本是為了吃的，為了活着。如今危險來臨，豈能坐以待斃？于是頭狼長嚎一聲，帶頭逃往湖岸山林。

男人們趕跑狼，紛紛把自己的女人擁到懷裡。這時候那些平日裡驕橫跋扈的虎娘們兒，立刻成了溫順的小綿羊，緊緊地摟着自己的男人不放手。似乎這才感覺到，真正虎實的，還是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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