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意義是什麼?可能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浪漫愛戀;可能是相看兩不厭的歡喜貪心;也可能是“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的綿綿相思。
德國社會學家L·穆勒曾把婚姻歸為三種動機,即經濟、子女和感情。在古代社會,婚姻的主導動機源于婦女是創造财富的活動工具,娶妻是為了增加勞動力,人的性欲在婚姻之外可以得到滿足。
然而對某些人來說,婚姻不單單是“在一起”,而是“我懂你,所以我們在一起”,這是對童年感情缺失的補充,是一種惺惺相惜的相濡以沫。童年時缺失的親情、友情和愛情,都将從對方身上找補回來。
張愛玲筆下的白流蘇和範柳原,就是這樣一對夫妻。
原生家庭的困境,影響一代又一代人白流蘇八年前與丈夫離婚,帶着一筆不菲的撫養費回到娘家。四哥整天無所事事,在屋裡拉着胡琴消磨時光。三哥桀骜不馴,騙着妹妹的錢去炒股輸個精光。她去向母親告狀,母親卻一味讓她忍讓。
在白公館,白流蘇就是一個外人,一個礙眼的存在,可以想象即便在童年,她也是缺失家庭的關懷和愛的,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又怎麼能夠幸福呢?
當最後家人都如此對待她時,白流蘇感覺到,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再也不會有人再愛她了。所以,她不再相信周圍任何人,對所在環境産生了抗拒,甚至因愛生恨,仇視自己的家人。
一個人的一生中有兩個家,一個是從小長大的家,有父母,也許還有兄弟。另一個就是我們長大後,自己結婚成家的那個家,我們把第一個家叫做原生家庭。
美國著名“家庭治療大師”薩提亞認為:
“一個人和他的原生家庭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而這種聯系有可能影響他的一生。”
其實在生活中,像白流蘇這樣的家庭并不少見,尤其在封建時期,女性地位卑微,不能上學,不必識字,隻需好好待在閨房做着女工。到了年紀就由家人找個丈夫,結婚生子,養兒養老,一生下來就被定了結局。
高爾基說過:“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卻各有不幸。”這裡面大多數人,都難以擺脫這層無形的枷鎖,這不是一個家庭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問題,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改變。
但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殘酷的,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但強者卻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當意識到原生家庭帶給自己負面影響時,是奮起反抗開辟命運的新天地,還是自甘沉淪随波逐流,這才是決定一個人命運的分水嶺,是一個人是否真正走向成熟的标志。
《傾城之戀》一書中的白流蘇顯然屬于前者,她不甘接受命運安排的這一切,他要掙脫白公館對他生理和心理的傷害,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甘心命運掌握在别人手中,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家人。
意識到自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是女性開始獨立的标志。
是你的幸福,加劇着我的不幸七妹寶絡和範柳原即将定下的婚姻,是整個白公館最重要的事,就連向來眼尖嘴碎的四奶奶,也對寶絡關心備至,末了還不忘冷嘲熱諷白流蘇一番。而在另一邊,白流蘇卻還在母親床前凄涼地跪着,聽見這話,把手裡繡花鞋幫子緊緊按住心口,紮了手的針猶如插在心裡。
白老太太将全家金珠細軟搜出來,三房裡的巢絲制成了旗袍,老太太把曆年攢下的各種皮貨典當後做了幾件新款首飾,珍珠耳墜子,翠玉手镯,綠寶戒指,全都打扮在寶絡身上,隻為她結婚那天能光鮮亮麗走出白公館。
而白流蘇呢,家人明裡勸她改嫁,暗裡卻拿她當個笑話,隻是為了打發她走。一邊是花團錦簇,一邊是冷冷清清,白流蘇怎能不恨?
别人有的,為什麼我沒有?
夜晚,白流蘇和寶絡住在一個屋子,白流蘇擦亮火柴看着寶絡,今天的事并不關寶絡的事,白流蘇心底卻不由生起恨意。
“無論如何,要給這些人顔色看看。她們以為她這一輩子已經完了麼?還早哩!”
“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她如果輸了,她聲名掃地,沒有資格做五個孩子的後母。如果賭赢了,她可以得到衆人虎視眈眈的目的物範柳原,出淨她胸中這一口氣。”
她早已料到七妹寶絡的未婚夫對自己有意,白公館的人這麼輕視她,她倒要讓所有人看看,範柳原這樣的男人也要敗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著名書籍《心理學與生活》中寫道: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對周圍人産生沒有緣由的恨意,尤其那些讓自己羨慕的人。人一旦對比差距太大,内心就會變得敏感和妒忌,甚至會産生失落和痛苦。而對比往往是不成正比的,一點小差距也能扭曲心理判斷,一點小差異也會導緻矛盾心理的升級。
白流蘇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嫉妒七妹寶絡受到這麼好的待遇,對方越幸福,她就越痛苦,所以她要毀掉這一切。
婚姻中最重要的,就是坦誠相見白流蘇這麼不幸,範柳原也好不到哪去。他父親在英國倫敦結識一位華僑交際花,在已婚的情況下,兩人還結合生下了範柳原。
父親死後,他身為兒子,卻始終不被承認身份,孤身流落到英國倫敦,吃了很多苦,然後方才獲得了繼承權,可範家族人仍對他抱着仇視的态度,隻把他當做私生子。
這樣說來,兩個人倒是那麼幾分像,都是家庭裡的邊緣人物,常年得不到愛和關注,相似的人總能互相吸引,不然範柳原不會這麼快注意到向來沉默寡言的白流蘇。
範柳原對白流蘇說:“有人善于說話,有的人善于笑,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頭的。”在範家,範柳原承受着私生子的身份,何嘗不是經常低頭?
範柳原對白流蘇說:“我知道你是不快樂的,我們四周的那些壞事、壞人,你一定是看夠了。”
然後他又說起自己:“我就是這樣,我回中國來的時候,已經二十四了,關于我的家鄉,我做了好些夢。你可以想象我是多麼的失望,我受不了這個打擊,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溜。你……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白流蘇想起四嫂,猛然叫道:“還是那樣的好,初次瞧見,再壞些,再髒些,是你外面的人。你外面的東西,你若是混在那裡頭長久了,你怎麼分得清,那一部分是他們,哪一部分是你自己?”
在白流蘇看來,自己的四嫂像是一個人格分裂的人,對七妹寶絡那麼好,對自己那麼壞,這背後的原因,是因為對方不把自己當做家人。
範柳原固執地哀求着:“我要你懂得我!”白流蘇側過臉向着他,小聲答應着:“我懂得,我懂得。”我猜她這時候想說:我和你一樣,怎麼能不懂你呢?
相似的人總會走到一起,更何況是相同的人。但擺在兩人面前的還有一道難關,兩個人從小生活在自卑的環境,早已習慣性僞裝自己,不懂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
著名電視節目主持人塗磊曾說:“愛情,不是沖動之下的一絲不挂。而是坦誠相見之後的不離不棄。”而婚姻也是如此,互相遮遮掩掩,隻會助長夫妻間的猜忌和不理解,婚姻會很快進入深淵,面臨崩潰和瓦解的危險。
白流蘇和範柳原的婚姻就是如此,隻有兩人解開心結後,才能繼續走下去。
兩個童年受傷的靈魂,最終走到了一起在外人面前,範柳原是不折不扣的浪蕩子弟,但在白流蘇面前卻像個紳士。在白公館人看來,白流蘇是個天生軟弱的人,實際上心裡卻滿是躁動和火熱,但在範柳原面前又很克制。兩個人都是善于僞裝自己的人。
在童年受過傷害的人,在成年之後,往往不敢表露自己的真情實感,難以卸下心裡的防備,這是一種懦弱和自卑的表現。一個人生性敏感而内心不夠強大時,就容易委屈和壓抑自己。
範柳原為了感受白流蘇對自己的感情,故意勾搭美女來氣她,看到白流蘇吃醋,立馬就滿足了。
白流蘇道:“我待你好一點,壞一點,你又何嘗放在心上?”
範柳原拍手道:“這還像句話!話音裡仿佛有三分酸意。”
白流蘇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也沒有看見你這樣的人,死氣白咧的要人吃醋!”
一陣打情罵俏,兩人又重歸于好。
經曆過數次這樣的波折,兩個人心裡的警惕慢慢放下。他們所住的地方發生戰争,全城的人幾乎都逃了,隻剩下白流蘇幾人,範柳原急匆匆從外地趕回來,救走了她。
在生命随時能被戰争帶走的時候,白流蘇終于愛上範柳原。
“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隔着他的棉被,擁抱着他。他從被窩裡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刹那的徹底的諒解,然後這一刹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在此之前,他們是自私的男人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他們成為一對普通的夫妻,完全把對方當做了自家人,終于擺脫了邊緣人的身份,永遠地在一起。
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傷痛,兩個遍體鱗傷的靈魂,互相得到救贖。兩個原生家庭的悲劇,最終被愛情愈合。
張愛玲寫下這個故事,又何嘗不是在以另一種方式訴說自己的人生?
父母在她16歲時離婚,母親黃素瓊自己一人在大洋彼岸潇灑自在,把兩個孩子留在老上海,獨自面對着嚣張跋扈的繼母,和殘酷狠心的父親,又何嘗不是一個邊緣人?
1944年,張愛玲曾發表一篇散文《童言無忌》,文中寫道:
“有一個時期在繼母治下生活着,撿她穿剩的衣服穿,穿不完的穿着,就像渾身都生了凍瘡。冬天已經過去了,還留着凍瘡的疤,是那樣的憎惡與羞恥。”
張愛玲是個有才情的作家,下筆卻極狠,筆下的人物很少有圓滿的結局。很多人問小說《傾城之戀》中,範柳原和白流蘇最後為什麼在一起了,我猜這恐怕是張愛玲心裡一個慰藉吧。
幸運的是,最後她也如願和丈夫胡蘭成走到一起。丈夫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絲絲愛意,如同甘霖一般滋潤着他童年匮乏的愛,不正好像是另一對白流蘇和範柳原嗎?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