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曉波，我就想起了那段非凡的歲月，想起了那兩年與他的邂逅。

那是一九九九年八月，我受聘于甯波一所很有名氣的私立學校，在第一周語文教研活動中我認識了曉波。

他中等個兒，身着一身黑色的休閑裝，留着較長的黑發，短短的八字胡須，一副高度的近視眼鏡總是夾在挺直的鼻梁上，透出了他的儒雅的風度。他很随和，見了滿總是向你微微點個頭，算是向你打了招呼；他不大言語，總是顯出一副詩人沉思的樣子。他也是中文系畢業的，帶着初二的語文，我帶着初一的語文，由于我們同任一個學科，所以教研活動便聚在一起。

第一次參加教研活動的時候，他和我一樣，隻是靜靜的聆聽着别人的發言，自始至終也沒有發言。事後他告訴我：為人要低調，在這所學校，藏龍卧虎，千萬不可鋒芒畢露，搞不好就有可能班門弄斧，成為弄巧成拙的笑料。

——那時候，廣告業剛剛起步，學校的大型宣傳标語均要靠人力書寫，記得在應聘的時候，我曾經在簡曆上介紹過自己獲得過硬筆書法全國大獎賽一等獎，學校以為我其他方面的字寫得也不錯，第二周便要我和曉波一塊書寫宣傳标語，我于是便和曉波兩個一塊兒去完成這個任務。說實話，我的毛筆字寫得并不怎麼樣，在和曉波一塊兒書寫标語的時候，我驚奇的發現，他的毛筆字寫得那麼的漂亮：無論是字體間架結構，還是從筆畫的整個過程都完美到了極緻，那灑脫飄逸的風格令我敬佩得五體投地。說實話，他是習過貼的。 最初接到這個差事，我是惴惴不安的，我生怕自己字體的粗糙在曉波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我每次總是讓曉波用蘸水的毛巾将字體書寫在黑闆上，然後我用彩色粉筆進行外圍勾勒，我們配合得很默契，每次書寫總能獲得領導及師生的好評。

教師節前夕，我接到了學校德育處長的另一個任務，讓我書寫紀念教師節的活動會标，字形特大。我想了想，還是拿出我的看家本領藝術字吧，于是我讓學校給我買了大小兩隻刷子，然後書寫了“紀念第14個教師節文藝演出”幾個美術字，當然學校也通知曉波前來幫忙懸挂，當我們把字糊在硬闆上挂在舞台正中央高空的時候，他高興地豎起了兩個拇指。

從此以後，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在與他接觸的過程當中我了解到，他真是一位藝術家：他喜歡素描，愛好吉他，擁有一副天生的男中音歌唱本領。

那天，當他将我領到他的卧室的時候，我驚異地發現，卧室的牆上貼有幾幅人物素描，那流暢的線條，生動傳神的人物形象，特别是一雙雙活靈活現的目光，透射出他滄桑的經曆和深沉的思索，深深地打動了我，我便細細地欣賞起來。他看我看得入迷，有點内行的味道，便拿出了他的畫冊，展現了自己幾十幅人物素描：從孩童到少女，從年輕的媳婦到生龍活虎的小夥兒，但更多的是飽經滄桑的老人，每一幅素描透射出的是他對生活的一種深沉的理解，每一幅素描仿佛在向你訴說着一段不尋常的故事。我問他的素描發表過嗎？他便拿出了自己的幾幅獲獎作品和證書，真厲害，還有國際大獎！我真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對他刮目相看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有一幅男中音歌唱家的本領，又彈得一手極其娴熟精湛的吉他。那是我們剛剛來到這所私立學校的首個中秋節。那天晚上，學生已經放了假，教師們為了在異鄉度過一個難忘的中秋節，便自發組織到一塊兒，在學校的卡拉OK廳進行演唱。我當時也報了名，因為我從小就喜歡音樂，喜歡歌唱，便撺掇曉波也報名，曉波本不想去湊這個熱鬧，但是我看到他牆上所挂的那把吉他，我想他一定是喜歡音樂的，便多次穿着它去玩玩兒，他最終報了名。當我唱了完那首《十五的月亮》之後，雷鳴般的掌聲此起彼伏，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歌唱竟然獲得了大家這麼好的贊許，當我坐在他旁邊的時候，他更驚奇的看着我：“沒想到你的歌唱得這麼渾厚深情，絕了！”

終于輪到他了。我看他悠閑地挎着他的吉他走上台去，坐在了舞台上，随着音樂緩緩響起，他便深情地自彈并演唱了《傷心太平洋》，特别是最後一句“深深太平洋底 深深傷心，深深太平洋底 深深傷心”将它演繹得淋漓盡緻，使整個演唱會場鴉雀無聲，大家都以為是任賢齊在演唱，一直沉醉在音樂的感染之中，等到主持人宣布下一個節目的時候，才知道他的演唱早已經結束了，雷鳴般的掌聲也響了起來，大家感到意興未盡，“再來一個！再來一個！”的呼聲此起彼伏，他便接着給大家彈奏并演唱了一首毛甯的《濤聲依舊》，那深沉的調子，緩慢的節奏，磁性的中音和深沉而飽滿的感情，深深打動了每一個在座的聽衆，大家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也唱了起來，整個場面渾然一體，十分感人。

我是一個喜歡聊天的人，無論走到哪裡，人緣總還不錯，在這所學校也不例外。每當晚自習下後，我們這群開心的打工者，總愛湊到我這位老大哥的房間裡聊天。我的房間僅僅隻有一個小床鋪，許多次由于人多，大家坐在床上竟把床闆壓壞了，但很開心。從全國各地前來打工的老師們，聚集在一塊兒，要麼打打牌，要麼聊着天，每人一段兒，談談各地的風土人情，談談自己的人生經曆，非常快活。大家都尊敬的稱我為老大哥，我也把大家當做小弟弟來看待。其中曉波是我最敬仰的一位朋友，别人“表演”的時候，他總是靜靜的聽着，從來不插一言半語，臨到他講的時候，總是先頓頓嗓子，做好充分的準備，然後繪聲繪色地來那麼一段兒，末了，總會博得大家的掌聲。

在這裡，我深深地感到：不登高峰，不知山之渺小；不見大海，不知水之廣闊：不到這裡，不知才能的卓越。說實話，在這所學校裡，每一個老師除了他的專業技能超乎尋常之外，都有一些特長和愛好，而且從綜合素質和藝術修養來說都是一流的，你與每一個人相處的時候都是一次享受和提升。兩年時間，個個愈發出衆，尤其是曉波，更是出類拔萃。

遺憾的是在一起工作兩年多，我始終沒有聽過他的課，因為在私立學校，除了學校領導或教研組安排之外，不經主講者允許任何人是不能随便聽他人課的，别人的講課是一種辛勤的勞動成果。但是我完全可以斷定，曉波的語文課絕對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聲情并茂的，因為一個有着豐富藝術涵養的語文教師，絕對會将語文課上得有聲有色的，他每次的考試成績足能證明我的推斷。

自古成才多磨難。從别人的口中我約略知道，曉波也是農家出身，他的妻子也是農民，聽說以前在家裡承包過十幾畝土地，種過莊稼，但是由于時運不佳，年年虧本，結果負了一屁股外債，加上當時東北屬于重工業基地，在改革開放中紛紛倒閉，工人下崗，教師的工資屢屢發不下來，為了生存，他和我一樣便辭職下海。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這些在外打工的人時時刻刻都要做好兩手準備：一個是防止現在老闆随時炒了你的鱿魚，另一種情況是時時處處得留心報紙的招聘信息。就連學校組織的出外學習也不放過。隻要是學校條件好，待遇高，哪個人不願意去？所以兩年之後，臨放暑假的前夕，他便偷偷地告訴我他要走了，他要去溫州一家條件更好的學校。我聽到他的決定，眼淚不覺得簌簌落了下來，我舍不得他，但又為他的高就而深感榮幸。

當年我們都處在社會的貧困階層，雖然手機這個時髦的通訊工具已經上市，但是我們買不起，更消費不起，所以臨别的時候都沒有留下互相聯系的電話号碼，至今也沒聯系上。

我隻知道他是遼甯錦州人。但願他的日子能夠像芝麻開花一樣節節攀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曉波，你在哪裡？如果有幸能看到這篇文章的話，希望你聯系我，我想你，我真的一直在想着你。

2021年7月7日于樵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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