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很會做菜的，哪怕是一把青菜，她也能燒得青翠碧綠，鮮美可口。我最難忘的就是母親做的闆栗燒雞。

不過這個菜隻有到了中秋節前後才有，平常是吃不到的。因為不到季節，即使做了也不是那個味道。

每到農曆八月，春天的小雞已經長成四五斤的大雞了，這時候的雞不老不嫩，既不柴又有嚼勁，香味濃，鮮味足，最好吃了。而仿佛為了成就“闆栗燒雞”這道美味大餐，這時節闆栗已經長足，又還沒有老透，既有嫩栗子的清甜，又有老栗子的香糯。這兩樣好材料完美組合，加上母親的廚藝，說闆栗燒雞是人間美味一點也不誇張啊！

多年前，離我家幾十米的老井還在。老井沒有井欄，井口用一圈平整的大石頭圍着，泉水一直漫到井口。半天不來擔水，水就會溢出來，流到下面大水塘裡。井水夏天清涼，冬天溫暖，四季清澈純淨，甘甜爽口。在我的記憶裡，那口井從來沒有幹涸過。兒時我們隻覺得那井透着神秘，深不可測。我們去擡水的時候，總要先看看鏡子一樣的水面，在如夢似幻的天光雲影中，有時三五隻、有時十來隻水晶一樣透明的小蝦遊來遊去，看它們自由自在的樣子，好久不忍把水桶放下去。

那井邊有兩棵老闆栗樹，樹幹都有水桶粗細，一兩丈高，粗大的枝桠四處伸展，遠遠看去就像一片森林。

得益于老井水脈的滋養，闆栗樹年年總是果實累累，而且每個闆栗樸❶裡都是三個栗子，基本上沒有獨籽和瞎樸❷。剝開闆栗樸，那闆栗子一粒粒光潔飽滿，閃耀着迷人的光澤。

盼着盼着，中秋節就到了。一大早，我們就戴上草帽，提着大竹籃，扛着長竹竿，迫不及待地沖到闆栗樹下。雖然到了秋天，闆栗樹巨大的樹冠依然遮天蔽日，綠蔭森森，仰頭看去，層層疊疊墨綠的葉子裡，一個個碩大的青黃色闆栗樸，像滿天繁星一樣誘人。

樹太高，不上樹是打不到栗子的。山裡孩子，爬樹是基本功。我們很快就爬到高高的枝杈上，瞅準目标，噼噼啪啪就是一陣栗子雨。打闆栗總是驚喜不斷，當你找到藏在密葉裡的栗子，并且準确地打下來，或者在樹下的草叢、苦竹林以及水塘裡找到落下的闆栗，總是像發現寶藏一樣開心不已。

闆栗樸上面的刺銳利而堅硬，是非常紮人的。

我們穿着布底鞋，踩着闆栗樸在地上使勁搓，把刺搓軟了，然後在它的正下方輕輕一撥，闆栗樸就開了，露出三粒飽滿的玉白色帶着紅絲的栗子。大人則不用這麼費勁，他們直接用鞋頭踩着闆栗樸，用剪刀順着樸尖剝，很快的。

闆栗有三層外皮，剝了外面的刺殼，裡面還有一層硬殼和一層膜。闆栗沒紅的時候，裡面的殼還是軟的，像極薄的皮革，直接用手就可以剝開，再撕去薄膜，取出嫩黃的栗米來。

闆栗燒雞配的雞肉必須是當年的公雞才好吃，這樣的公雞我們那叫筍公雞。

中秋節要殺的雞一般早晨是不會放出去的，母親會從雞籠裡挑最大最肥的筍公雞抓出來，扣在雞罩裡，然後才會放其它雞出去覓食。

但是中秋節前正是農忙季節，割稻子，挖山芋，倒芝麻，摘紅豆、綠豆、麻豆什麼的，有時候難免疏忽，忘了早晨關雞的事，這時候，我們就要滿地裡抓雞去。

抓雞真是一門力氣活。那時候沒有什麼配合飼料，喂給雞的東西隻有應季的秕谷、癟麥、碎米，或者老玉米，山芋粒，平時就要靠它們房前屋後漫山遍野自己去踅摸了。什麼野果、草籽，蚱蜢，知了，豆娘，甚至馬蜂、蜈蚣、蠍子、青蛙，逮到什麼吃什麼。這種雞又有勁又靈活。

那公雞見人撲過來，知道沒好事，馬上夾緊翅膀，伸長脖子，竄起來像一道閃電，眼不見就鑽進草窠或者灌木叢裡，十二分急了還會飛到樹桠上，等你爬上樹，它又飛到更高的地方，如果你繼續追上去，它就從樹梢上直接起飛，直到很遠的地方才落下來。

雞抓到了，後面就沒我們什麼事了。殺雞是不讓小孩看的，處理雞肉也怕我們弄不幹淨，所以剩下的活都是母親全包了。

殺好雞，燒一鍋熱水，把雞放進大木盆裡，澆上滾開水，翻轉幾下，就可以挦毛了。雞毛是個寶貝，尾巴的羽毛黑色泛着藍光，身上的毛紅色泛着金光，做成撣子和毽子好看又好用。剩下的埋在果樹根或者菜地裡，是極好的肥料，有時也攢下來，等貨郎挑子來了，可以換針換糖什麼的。

通常母親會把褪了毛的公雞拿到水塘邊去清洗。水塘邊有一個寬大的黃梨木跳闆，跳闆上有一塊平整的大青石，母親蹲在上面，剖開雞，用清冽的塘水一樣一樣細細的洗幹淨，洗去血水和贓物的時候也去了雞肉和雞雜的腥膻之味。

母親總是把雞肉和雞雜一起燒，這樣燒出來的雞香味更加濃郁，吃起來也更有感覺。

點一把松毛，折些幹樹枝，架兩塊劈柴，竈堂裡的火便噼噼啪啪地燃燒起來了。

随着溫度的升高，黑色的鐵鍋好像被喚醒了，漸漸閃現出藍幽幽的光澤來。

在滾熱的鍋裡倒上自家榨的菜籽油，那種從田野裡帶來的特殊的清香氣息就慢慢從鍋裡彌漫開來。母親從瓦罐裡挖出一大勺蒜香四溢的紫色悶醬❸，炒幾下，再放辣椒、蔥頭、姜絲、蒜米，一瞬間，在悅耳的滋滋聲中，在層層疊疊的香味裡，雞塊、雞肫、栗子、雁來菇❹紛紛下鍋，仿佛赴一場等待已久的約會，熱烈而隆重。母親不斷翻炒，直到激發出這些材料所有的鮮香，最後放上鹽，旋上開水，放一個打好的蔥結，蓋上鍋蓋。約摸半個多小時，水差不多幹了，再繼續翻炒，等到雞肉再次滋滋冒油，撈出蔥結，撒上蔥花就可以出鍋了。那會兒，屋裡屋外都是闆栗燒雞的獨特而奇妙的香味。

母親在的時候，闆栗燒雞曾經是我們家中秋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它色彩鮮豔，香氣濃郁，味道鮮美。吃過闆栗燒雞，不覺唇齒留香，令人回味無窮，難以忘懷。

#記憶中最難忘的美食#​#記憶中媽媽的味道是什麼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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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❶闆栗樸（pú菩）：闆栗最外層保護子實的木質刺殼。也有地方叫闆栗蓬或者闆栗蒲的。樸：厚實木皮（百度百科）。

❷瞎樸：方言，指栗殼裡沒有子實的闆栗樸。

❸悶醬：大别山地區的一種辣醬，用紅辣椒，大蒜等制作，放入瓷罐封口後，在夏季高溫下長期暴曬、釀制而成，有特殊的香辣鮮味，是很好的調味品。

❹雁來菇：通常認為雁來菇就是松乳菇，是紅菇科、乳菇屬真菌。但是雁來菇和松菇是不同的，山裡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雁來菇和松菇都是肉黃色，但松菇偏黃色，雁來菇偏紫色。雁來菇更接近肉色，香味更濃，味道也更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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