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廖陽 實習生 劉麗甯
鋼琴家解靜娴
鋼琴家解靜娴明顯感覺到中國作品在國外接受度上的變化。
十多年前,在德國深造的她提出在畢業音樂會加演一首中國作品,老師面露難色。十多年後,她在丹麥開了一場中國作品音樂會,邊講邊演,獲得《哥本哈根郵報》五星好評。
中國作品受關注,一方面得益于中國國力上升,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中國鋼琴家不遺餘力的推廣。這也更堅定了解靜娴在國外推廣中國作品的決心,與此同時,國内這個“戰場”她也不想放棄。
演出現場
9月10日,在陸家嘴的中國金融信息中心,解靜娴以“浦江情深 緻敬師恩”為名開了一場教師節音樂會,主打的還是《晚會》《百鳥朝鳳》《平湖秋月》《彩雲追月》等中國作品、中國旋律。
現場觀衆中,有超過三百位金融家以及特邀而來的各界人士和他們的導師。音樂會的主要策劃者、囯家金融中心智庫陸家嘴-外灘金融城研究院院長史忠正說,金融家的成長離不開導師的指引,許多情感難以言表,不如樂聲中緻敬師恩,回望初心。
有意識地推廣中國作品
作為陸家嘴金融城“文化大使”,解靜娴也希望讓金融從業者們了解音樂背後的故事和鋼琴家的心境。
于是,身為總導演的她設計了4個篇章,每個篇章的曲目都和“緻敬師恩”相關,并大膽加入朗誦、多媒體等手段,打造中國鋼琴作品視聽新形式。
大屏幕上有演出曲目介紹,有和與音樂相得益彰的視覺景觀。解靜娴還特别為作品撰寫了“靜娴手記”,财經主持人陽子在每首曲目演出前娓娓道來。
一曲《平湖秋月》,“靜娴手記”的描述充滿畫面感:當我的手指輕輕地按下琴鍵,我的西湖之旅便開始了。西湖是如此靜谧,我獨自在黑暗中劃着小船,唯一指引我的隻有那明亮的月光……
為了這場演出,解靜娴還特意找來設計師量體裁衣,在演出服中加入中國元素,讓聽覺與視覺交融,展現多維度的美。解靜娴說:“我希望自己的演出不斷創新,融合多重藝術表達形式,讓鋼琴說好‘中國話’。”
每場音樂會必演中國作品,已經成為解靜娴的标簽。
十幾年前在德國留學的時候,解靜娴就開始有意識地推廣中國作品。2007年,她在德國慕尼黑亞洲鋼琴節演繹《夕陽箫鼓》《茉莉花》,德國觀衆掌聲熱烈。2008年,在慕尼黑音樂與戲劇學院的博士畢業音樂會上,她又以《浏陽河》結尾,驚豔全場。
在博士畢業音樂會上加演《浏陽河》,是解靜娴主動争取的結果。她還記得,當她說出想法時,老師面露難色,畢竟前面演的都是悠久的、經典的歐洲作品,而中國鋼琴作品的曆史太短了。後來去參加亞洲音樂節,解靜娴也彈了中國作品,觀衆聽完說的最多的詞是exotic(異域風情),覺得好玩,但并沒有深度理解。
怎麼才能讓外國觀衆理解中國作品?解靜娴開始辦“講座音樂會”,邊講邊演,包括這首作品表達了什麼、歌頌了什麼,出自什麼民歌、什麼民樂器。
2018年,在丹麥皇家音樂學院,解靜娴試水了“講座音樂會”。當地觀衆對中國作品的印象有了颠覆性的改變,樂評人亞當·寇納基也在《哥本哈根郵報》給出五星好評,将其稱作“一次令人愉快的中國之旅”。
這些肯定,讓解靜娴推廣中國作品的信心更足了,動力也更大了。
《晚會》《茉莉花》《浏陽河》《保衛黃河》《百鳥朝鳳》《平湖秋月》《彩雲追月》《夕陽箫鼓》《解放區的天》《山丹丹花開紅豔豔》……出版第一張專輯《中國旋律》時,解靜娴收錄的也是最經典、最傳統的中國作品。
把它們帶出國門,《浏陽河》被問樂譜的次數最多,“他們覺得旋律很東方,特别能代表中國。”
解靜娴與學生謝行健四手聯彈
怎麼才能彈好中國作品
中國人就一定能彈好中國作品嗎?也不一定。
身為上海音樂學院的老師,解靜娴鼓勵學生彈好中國作品,但困擾重重。比如,學生們
理解什麼是“輪指”(琵琶等民樂器裡的一種演奏手法),彈出來總是很硬,演《彩雲追月》《浏陽河》這樣的中國作品,味兒總是不對。
從小彈巴赫、莫紮特、貝多芬,學生們對中國作品反而沒那麼熟悉。解靜娴便和學生解釋,演《彩雲追月》要了解廣東音樂,演《浏陽河》要熟悉湖南民歌,給他們推薦相關的書籍、戲曲、電影。時不時,她還會從民樂系請老師,給學生們講解,二胡怎麼拉,琵琶怎麼彈,滑音怎麼滑,怎麼把民樂器的技巧運用在鋼琴演奏上。
“中國作品在技巧上未必有外國作品那麼難,但想彈出韻味,要有學識上的豐厚積累。它們和中國的古詩詞、戲劇戲曲、民間音樂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想彈好不是一件單一的事。”
解靜娴也教外國學生中國作品。她的班上有過日本學生、俄羅斯學生、西班牙學生,每一個人彈出來,味道都不一樣。
“有一個西班牙學生彈《夕陽箫鼓》,彈出來就跟德彪西一樣,有印象派的、莫奈油畫般的朦胧感,還挺有意思的!”
每個國家的學生對中國作品都有自己的理解和處理,在解靜娴看來,如果處理合理,可以接受,但關鍵還是要正宗,要讓中國人認同。
“就像我們說德語,人家一聽就是外國人,你講得再流利,人家就是覺得味道不地道。同樣,美國人彈貝多芬總是很奇怪,不是‘貝多芬’,而是‘芬多貝’,完全反掉了。”
“你一定要融入當地,吃他的東西,聽他的語言,過他的生活。你才能知道,原來‘正宗’是這個感覺。”同樣,外國人想彈好中國作品,要到訪中國的五湖四海,遊覽中國的名山大川。
不僅學校、老師對中國作品越來越重視,解靜娴發現,很多鋼琴比賽也開始大量涉及中國作品,或有專門的中國作品比賽,或把中國作品列為一個組别,這在以前是很少見的。
中國教育和西方教育如何互補
解靜娴4歲學琴。因為覺得她适合走專業,老師把9歲的她推薦給了恩師——鋼琴教育家鄭曙星。鄭老師那時候已經60多了,在她的門下,解靜娴打下紮實的基本功,順利考進上音附中。
高一,解靜娴去德國參加國際鋼琴比賽并獲獎,對德國留下了好印象。高三,解靜娴決定去德國深造。考入德國慕尼黑音樂與戲劇學院後,她跟着德奧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師,一路從本科讀到碩士、博士,獲得最高演奏家文憑。
鄭老師以嚴厲著稱,鼓勵相對少,每次去上課,解靜娴總是默默祈求,今天的自己表現好一點。到了德國,老師是放養型的。
在中西方教育系統裡分别受教七八年,解靜娴覺得,兩種教學方法完全可以結合:中國教育擅長打磨學生的基本功,而西方教育擅長啟發學生的音樂性。
舉個簡單的例子,小時候練琴,父母問她最多的一句話是,你練了幾個小時?練滿5個小時就不管了。西方父母不一樣。
解靜娴還記得,她給一個拉大提琴的德國小孩當鋼伴,馬上要去比賽了,他卻怎麼也拉不出巴赫的淳樸,身為慕尼黑愛樂樂團貝斯手的父親,直接在山裡給他租了一個民宿。
“父親讓他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日落,對着太陽拉琴。然後跟他說,你要有太陽冉冉上升,或者回歸地平線的感覺。”
解靜娴的老師也一樣。有一次彈貝多芬,彈來彈去,她都沉不下心,彈不出味兒,老師唰地一下,一把推開三四米高的大窗,讓她感受外面的日落和雲彩。
“老師不是讓你這個音量小一點,那個音輕一點,而是開發你的想象。 ”解靜娴總結,中國老師更追求實際,不善于表達,西方老師就像心理學家,善于觀察,“有時候你情緒不好,他們馬上讓你停,開始問你有沒有什麼生活不愉快,會從側面幫你解決很多問題。”
“彈琴沒思路的時候,不要再鑽牛角尖。歐洲很多博物館,你可以去看看畫展,或者在外面曬個太陽、喝杯咖啡,或許新的靈感就來了。”
小時候在國内,解靜娴永遠都是家和學校兩點一線,練琴之外沒有業餘生活,和同學看電影的次數屈指可數。以至于到了現在,她總覺得還沒玩夠。在西方那些年,她明白了什麼時候該用功,什麼時候該玩兒,徹底解放了天性。
學古典音樂,解靜娴鼓勵學生們,還是要多出去看一看,“彈巴赫,要去德國看一看。彈斯卡拉蒂,要去意大利看一看。彈莫紮特,要去奧地利薩爾茨堡看一看,哪怕碰碰他的琴,看看他的字迹,你也是會有感覺的。”
責任編輯:梁佳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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