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被你吃掉(或者臭翻你)
鹹魚們有多努力,你知道嗎?
鹹魚,鹹魚科鹹魚屬動物。它們體型不定,多以躺姿活動;适應性極強,廣泛分布于我國各省市——管你沿海不沿海,隻要有水,就是鹹魚的天下。
鹹魚,還有熏魚、腌魚、酸魚等分體,可以香飄萬裡,也可以臭翻你。
在美味進化的道路上,幾千年來,鹹魚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為了将躺平刻入DNA,每一條鹹魚都要經過鹽鹵的考驗;為了抗擊黴菌和蒼蠅的進攻,大部分鹹魚都磨煉了一身“老繭”;為了迎接将來的幸福生活,鹹魚得先扛住日曬,還需再經曆風吹,但是雨打真的不行,否則魚生會發爛發臭……
當然,有些鹹魚本就出類拔萃,比如這條魔性十足的魔鬼魚。
為了反抗生活,甚至背刺生活,鹹魚用了幾千年,終于參悟了躺平的奧義——哪怕是真·鹹魚,也要努力做最好吃的那一條!
鹹魚躺平第一式:鹽漬吃魚,本是一件易分南北、常别菜系的事。偏偏,鹹魚就像是八、九月份的雨,才不管你是南是北,直接一招鮮吃遍天下,一心做個大智若愚的快樂鹹魚。
從沿海到内陸,隻要有水的地方,就有曬起來特别壯觀的鹹魚。圖為江西鄱陽湖畔。
沒錯,從沙漠中流淌的塔裡木河,到隆冬寒風凜冽的查幹湖,再到奔湧不停的四大水系,以及波瀾不驚的四大海,都有鹹魚們不可或缺的身影。每年漁汛之日,就是魚界最卷之時,但鹹魚卻一反大流,走上了用躺平開啟反卷、用魔法打敗魔法的神奇之路。
鹽漬,開啟另類魚生的第一步。
為了獲得簡單快樂的生活,鹹魚領會出的生活第一式,就是鹽漬。
鹽漬,屬于一眼就能看穿的入門級烹饪手法。但在海鮮大省山東,特别是呼吸都帶着海鹽味的膠東人眼裡,鹽漬就是日常;以此制成的回水鹹魚幹,更不是什麼廚房小白都有能力複刻的漁家美味。
回水鹹魚幹,許多地方叫“初腌”,秘訣是用食鹽創造海水的感覺。圖 / 圖蟲·創意 攝影 / ChenPG
回水鹹魚幹,取黃海、渤海的新鮮漁獲,配以冬日的暖陽和狂風。鲅魚、鲳魚、鳗魚、黃花魚……幾乎所有常見的魚,都能做成鹹魚幹;隻見漁家人手起刀落,将魚兒對半刨開、除去内髒,再均勻地抹上一層鹽,它們便能開啟自己作為鹹魚的漫漫一生。
在海風吹拂下,鹹魚有了奇妙的風味轉換。
短則半小時,長則四五個鐘頭,微微鹽漬的鹹魚,就會“回到”令它自在的大海:魚肉間的多餘水分被鹽帶走,聚集在魚的表面,仿佛海水一遍遍地沖刷;海風一陣陣地吹拂,水最終消失殆盡,奇妙風味卻擇機留下。
就這樣,大海一次次奔來,鹹魚一天天遙望。盡管鹽漬消磨了時間,回水卻賦予了它們時間的魔法,最終有了令人生津的和諧風味。
不要小看一條鹹魚,在廚師創造下,它能好吃得讓你根本停不下來。圖為粵菜——順德鹹魚餅。
鹹魚的第一層風味,當然也不僅僅來自于回水。北方的暴腌、長江中下遊的抱鹽、廣東的一夜埕,也都是塑造鹽漬鹹魚的一把好手。
暴腌,也叫“爆腌”。在古代,人們将鹽漬後的魚類稱為“鮑魚”(不是現在的鮑魚!),鮑魚之肆熏鄰裡;如今,華北一帶的老鄉們,将魚初步鹽漬、不經風幹的輕腌法稱為暴腌——這是一種鮮鹹魚,去腥的同時給魚增味,細胞失水後肉質也更緊實;若加上白酒腌制,暴腌魚就會更加美味,鹹魚之香誘街坊。
“鮑魚”,其實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思。圖為河南商丘糟魚。
湖南、浙江一帶的抱鹽魚,與暴腌一脈相承。隻是在水網遍地的長江中下遊,鮮魚的易得,更襯得鹹魚的珍貴——不食鮮、反先腌,腌完再香煎,或許就是水鄉人追求飲食精細、又講求實惠的浪漫。
鹽漬的魔法,遠遠比你所想的更神奇。圖 / 網絡
而一鹵鮮或一夜埕,也都是取新鮮打撈的魚類,迅速施以鹽漬魔法。
裹上鹽粒之後,鮮魚即便不經曆冷藏,魚肉也會因為鹽的到來,逐漸平衡了嫩滑與勁道。鹽漬一夜後,或清蒸、或幹煎,或取出繼續風幹,無論最終怎麼烹饪,進嘴的魚肉都擁有與鮮魚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抹絕鮮。
都鹽漬了,風幹的福氣你要不要?
不過呢,有些誘人的滋味,鹹魚卻絲毫沒有和鮮魚一較高下的念頭。畢竟,魚味江湖這麼大,鹹鮮與醇厚結合的靈動之味,僅鹹魚擁有。
江浙人曬魚鲞,那就是鋪天蓋地。圖中大的是鳗魚,小的是小黃魚。
每年一、二月,東海的濤聲裡裹着“鲞(xiǎng)聲”,還張揚着鹹魚的異香。在江浙一帶,鹹魚繼承了古老的名字:魚鲞。舟山黃魚鹽漬,直接風幹便是老鲞,微微漂洗鹽味的則是淡鲞或白鲞。活蹦亂跳的肥嫩海鳗,在新鮮的西北風裡一頓猛吹,便是味勝雞肉的新風鳗鲞。
寶島台灣達悟族人的飛魚幹,大有一股鹹魚高飛之意。圖 / 圖蟲·創意 攝影 / Vilant
三、四月,飛魚應邀來到寶島台灣。鮮活的飛魚,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不過是海洋館裡劃水的無名小魚;但在蘭嶼,飛魚晾曬的飛魚幹卻是達悟族人從小吃到大的重要口糧。鹹魚、鮮魚,能伴人走過一年四季的就是好魚。
有水的地方,都有鹹魚的一片天。圖為山東青島曬鳗魚。
四、五月,成群的雅羅魚遊向黑龍江的故鄉。逆水的魚群帶着新生命匆匆地來,又帶着對新生活的期待匆匆地去;隻有那些化身鹹魚幹的雅羅魚才能見到,自己所依戀的黑水,到底滋養着怎樣的一片白山。
鲫魚、鯉魚等淡水魚極為常見,做成鹹魚反而能身價倍增。
八、九月,内蒙古磴口段的黃河泛起粼粼波光。漫長的禁漁期一過,以鮮聞名的黃河鯉魚又回到了主場。到了寒冬臘月,家家戶戶都忙着制備鹹魚的景象,正應了那句:容不容得下磴口鹹魚,是黃河鯉魚的氣度;能不能讓黃河鯉魚容下,是磴口鹹魚的本事。
明太魚肉質較粗,鮮魚自帶草腥味,做成硬邦邦的鹹魚,反而更好吃。
九、十月,明太魚群激起大海的層層浪濤。肉質厚實的明太魚,風幹後就是朝鮮族同胞曆經千年的美味積澱。它本是如同法棍一樣的食界兵器,但經過吉林人的捶打手撕,配上辣醬的明太魚幹,就是頂尖的魔法武器,直接令人舌尖破防于無形。
海南紅魚,學名紅鳍笛鲷,肉質鮮美,做成鹹魚就是搶手年貨。
十一、十二月,寒風占領了國内大部分城鎮,赤雞仔魚(紅魚)卻在海南島溫和的微風裡,肆意品味着暖陽。作為當頭鴻運的化身,海南儋州的紅魚幹因為喜慶外表,成為當地經典伴手禮。不過,真正讓它穩坐海南鹹魚一哥之位的,還是紅魚幹百搭的鹹甜之香。
重慶三峽庫區的銀魚幹。
這,就是風幹鹹魚的美味密碼。它與鹽漬結合,為魚肉賦予了全新的風味,正所謂這風幹的福氣,你這條鹹魚,要是不要?
鹹魚躺平第二式:腌制人是有夢想的,鹹魚也一樣。那些想讓自己更美味的鹹魚們,會在人類的配合下,參悟出鹹魚哲學的第二式:不在鹽漬中躺平,就在腌制中發酵。
胸懷發酵之夢的鹹魚,往往耐得住寂寞。圖為等待下一步腌制的鹹魚。圖 / 圖蟲·創意 攝影 / PhonProm
比如,主流的糟腌派——蕩平南方的鹹魚一霸。黔系腌魚,或稱侗族腌魚,更是扛起了糟腌派的招牌。
與稻田伴生的鮮魚,先鹽漬、微晾,再腌入由鹽水、糯米和辣椒配置而成的酒糟之中,全部塞入木桶,存封數月甚至數年。待到這鹹魚重見天日,便不再是街邊的無名小鹹魚,而是集酸辣甜為一體的進階鹹魚,也叫酸魚,是侗族人婚俗中的頂尖之禮。
侗鄉大婚,酸魚是必備之物,有些酸魚甚至腌制了十年以上。
滇系腌魚,與黔系大概本出自一家。能代表雲南鹹魚的米腌酸魚,将糯米換成大米或餌塊,木桶換成陶罐;彜族腌魚,将糯米糟換成了玉米面,還加入了草果粉,一周左右就能食用。
滇系、黔系、桂系酸魚,有異曲同工之妙。
桂系腌魚,也同黔系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布泉酸魚就是其中典型,将産自南甯市布泉鄉的野魚切片微晾,炒幹的玉米碎加水微煮,一幹一濕混合密封,就能在半月裡醞釀出能擊敗一切夏日悶熱的開胃涼菜。
黃酒不足以馴服鹹魚,要用糟燒白酒才行。圖為江南燒醉魚。
在烏篷船終日晃蕩的江南,浙系腌魚更善用家鄉現成的酒糟,尤其是在酒香彌漫的紹興;酒廠失火導緻黃酒外洩,臨近水道的魚兒紛紛醉酒上浮,雖說是難得一見的奇聞,可紹興的醉魚,卻是用紹興糟燒白酒,真真切切地把無數鮮魚醉成了鹹魚。
贛南酒糟魚,鹹魚界的辣味極緻。圖 / 圖蟲·創意 攝影 / 贛南特色美食
贛系糟腌,雖和浙西一樣愛用酒糟,卻又分出了贛南對陣贛西、贛東兩脈。前者追求先入酒糟腌,後蒸熟食用;後者則堅持先蒸熟,後腌制發酵。在贛南的南康,兩脈角逐的情況下,甚至還再添一步,腌制前還得先進行鹽漬和風幹。
這一切,都是為了打造特立獨行的鹹魚。
腌制發酵的世界裡,還藏了個掃地僧——湯腌派。湯腌派的北系鹹魚,以山東膠州湯腌鲅魚為首:一盆魚,一缸湯,一年半載才開缸。湯腌派的南系,則以海南魚茶為尊:三兩稻米,二兩魚肉,一罐魚茶倒半鄉。
啥意思?香味遠揚呗。這種絕頂美食,隻有吃過的人才懂~
鹹魚躺平第三式:煙熏當然,也不是所有鹹魚都暗藏着一絲嗅覺殺氣。至少在熏魚派的江湖裡,南北鹹魚就達成了共識:就算躺平了,也要香香的!
熏魚當然也是鹹魚的一部分。圖 / 圖蟲·創意 攝影 / Kranidi
還是大包郵區,響當當的甜口熏魚,無論蘇式、滬式還是浙式,在成為一塊合格的熏魚前,它們都要經曆腌、炸、泡的重重修整。除了魔鬼魚幹實在是長相優雅到了另一個境界,包郵區的鹹魚,都把精緻氣質狠狠拿捏。
白洋澱熏魚,不可多得的一方滋味。
冀系的白洋澱熏魚,雖身處華北,卻多少沾染了些江南氣質。白糖加小米的熏料,不僅讓這片北方魚米之鄉萦繞一絲香甜。此外,還有山東的熏鲅魚,黑龍江的冷熏馬哈魚,内蒙古先蒸後熏的磴口熏魚,新疆春熏秋食的烏倫古湖熏魚……它們都是不拘小節,不那麼在乎熏料的豪放系熏魚,香才是正道。
隻有身經百戰的鹹魚,才是頂天立地的鹹魚!
煙熏很恣意,壓腌很内卷
煙熏,要的是煙火淬煉的魚生逆襲。也有鹹魚走上了另一個魚生極端——壓腌。
壓腌派鹹魚,總顯得弱小可憐,但是真的好吃呀!
所謂壓腌,與其他派系的最大差别,就在于腌制過程中多一道壓制工序。
在沒有一條魚能活着離開的湖北,最經典的鹹魚就手握着“一洗,二抹,三腌,四壓,五吹,六放”的壓腌派寶典。新鮮草魚洗淨對剖,細緻地抹上獨門香料;在懸挂風幹之前,已初見風韻的腌魚層層堆疊,然後“嘿咗”一下,被壓上石塊、米袋臨時出演的除腥寶塔。
這條魚壓着那條魚,鹹魚也内卷。圖 / 圖蟲·創意 攝影 / ermess
壓腌,借由外力,讓鹽與香料更好地滲入鹹魚的每一寸肌膚。短暫的腌制,既助力鹹魚擁有綿長的風味,又讓魚身更好定型、賣相更好。
湘皖兩地,大名鼎鼎的臭鳜魚,也是壓腌派的真傳弟子。最初的臭鳜魚,本是魚販們為了運輸長江的新鮮鳜魚,一層魚、一層鹽,層層疊疊碼一桶的無奈之舉。結果,等魚運進安徽山村,人們發現鳜魚在臭烘烘的外表下,反而藏着鮮美的靈魂。
南京高淳老街出售的鹹魚。
小黃魚,先抹料壓實腌制,風幹後又抹料一次,再入壇壓實。小黃魚表示,一入魚壇深似海,從此輕松是路人;為了走上另一種魚生,它不僅要忍受魚上疊魚,還得接受壇口厚厚封泥的殘酷現實。即便将來成功出壇,它還得面對魚壓蔥姜,料酒和雞油壓魚的最後考驗。
鹹魚躺平第四式:文化飛升若真要說卷與反卷,最令鹹魚滿意的快樂老家,還得是廣東。
大家都聽過的豆豉鲮魚,也是鹹魚哦!圖 / 圖蟲·創意 攝影 / momoeyes
粵系鹹魚,不同的手法鑄就梅香(又稱黴香)和實肉兩大門派。梅香鹹魚,需将鮮魚發酵1~2天,再加鹽腌制一周,曬幹後會有奇特香味,肉質松軟;實肉鹹魚,無需發酵,直接把鮮魚插入鹽堆裡腌制,頭下尾上,取出後魚身硬得能打人,魚肉幹爽結實,略廢牙。
梅香鹹魚配肉餅,真·人間下飯神器。
穩坐粵系鹹魚幫主之位的,還得是廣海的梅香鹹魚。剁碎了配肉餅,蒸一蒸就是米飯殺手;切丁和雞肉共舞一鍋,就是鹹魚雞粒炒飯,制霸早茶圈;或者蓋進沙煲,來一份鹹魚臘味飯,溫暖每一個胃;還可以和茄子談戀愛,鹹魚茄子煲奉上,香哭十裡街坊。
腦洞再大點,鹹魚還能抱着鮮魚蒸,在方寸之間上演一場隔世情、生死戀。
鹹魚配鮮魚(鹹的藏在魚肚裡),雙鮮傍身,人間美味。
雖然按今天的科學飲食标準,鹹魚擁有太多戲份并非一件好事。可粵系的鹹魚,早就深入了廣東人的生活奧義:比“否極泰來”更接地氣的“鹹魚翻身”,比“敢做敢當”更有生活味的“食得鹹魚抵得渴”,以及《少林足球》中振聾發聩的一句話:“做人如果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區别呢?”
鹹魚,或許不及鮮魚,但終究是生活,甚至還夾雜着一絲對未來的祈願。
沒有哪條鮮魚想離開水。沒有冷鍊、沒有生鮮次日達的年代,鮮魚能找到的護身符,就隻有從海裡來,又能回海裡去的食鹽。就這樣,作為古老的保鮮智慧,鹹魚默默陪伴着我們的一生,夢想就是比上一條更好吃一點。
所以,沒有不好吃的鹹魚,隻有不夠努力的鹹魚!
文丨葉三土
文字編輯 | 水水
圖片編輯 | 水水
封圖 | 視覺中國
頭圖 | 圖蟲·創意
頭圖攝影 | Jimmyan8511
未标注圖源者 |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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