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嘉泰年間(1201-1204)，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日漸強大起來，與南面的金國矛盾不斷，時常爆發戰争。金國對外要提防蒙古族，對内要鎮壓淪陷區的反抗，内外交困，亂象叢生。總攬南宋軍政大權的韓侂胄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想趁機北伐，恢複中原。為争取更多人支持北伐，他開始起用主戰派人士。嘉泰三年(1203)，閑居鉛山已久的辛棄疾被任為紹興知府兼浙東安撫使。

韓侘胄形象

韓侂胄曾經褫奪了辛棄疾所有的官職，連養老的祠官都不曾給他留下。對于此番起用，辛棄疾大感驚喜。驚喜之餘，揮毫寫下一首《六州歌頭》，歌頌韓侂胄的豐功偉績，說他的曾祖父韓琦曾扶助英宗、神宗兩任皇帝登上皇位，立下了不朽功勳；說他談笑之間就整頓乾坤，把天下大事處理好了。辛棄疾之所以一反常态，不顧廉恥，去拍韓侂胄馬屁，是因為他已經63歲，人生已經走到了收尾階段，太珍惜這最後的機會了！

嘉泰四年（1204）正月，辛棄疾到臨安接受宋甯宗召見，給皇上分析了金國内部的政局情況，指出金國大勢已去，亂亡之期不遠矣！此時北伐，正當其時。宋甯宗加辛棄疾寶谟閣待制，又任命他擔任兩浙西路鎮江府知府，戍守京口（今江蘇省鎮江市）。

宋甯宗趙擴形象

辛棄疾派遣諜報人員，潛入淪陷區，刺探金軍兵騎之數、屯戍之地、将帥姓名、帑廪位置等等。通過對這些軍事情報的分析，他認為金國目前雖然兵連禍結，但金軍長期備戰，仍比偏安一隅的南宋軍隊強得多。南宋軍備不齊，士兵厭戰，民心不定，難堪北伐大任，想要速戰速決是極其冒險的。因此他向韓侂胄建言，必須進行系統的軍事訓練，提升軍隊的戰鬥力，做好北伐的準備工作。為此，他先定制了一萬套軍服，拟再招募一萬士卒，組建萬人軍旅。

辛棄疾形象

表面上看，韓侂胄似乎對辛棄疾很重視，實際上隻不過是利用他那主戰派元老的招牌而已。對辛棄疾逆耳忠言，也做出一副傾聽的模樣，但絕不會按照他的建議執行。

有一天，辛棄疾來到京口北固山巡視。北固山兀立長江南濱，有前、中、後三峰，後峰伸入江中，如長龍卧江。峰巅有亭叫北固亭，高聳入雲，飛檐翹角，如雄鷹臨空。相傳當年劉備病亡白帝城，孫尚香在北固亭西望長江，遙祭夫君，然後跳江殉情，所以此亭又叫祭江亭。

辛棄疾登上北固亭

辛棄疾登上北固亭，放眼遠眺，懷古憶昔，感慨萬千，辛棄疾吟出了《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三國志》記載：曹操曾對劉備說："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其實，曹操漏了一個人，孫權"坐斷東南"，又何嘗不是第一流的英雄？辛棄疾認為，現在的南宋與當年的吳國何其相似，同樣是"坐斷東南"，同樣是強敵環伺，不同的是沒有了孫權，沒有了那個叱咤風雲的英雄！通過對孫權的熱情贊頌，辛棄疾表達了他渴望像古代英雄人物那樣金戈鐵馬，收拾舊山河，為國效力的壯烈情懷，以及他對韓侘胄魯莽軍事行動的擔心。

孫權畫像

南朝元嘉年間，宋文帝草率伐魏，不僅沒能封山記功狼居胥山，卻被敵人打得倉皇向南逃竄。辛棄疾擔心韓侘胄草率用兵，也會像當年宋文帝那樣，"赢得倉皇北顧。"然而，沒有人聽取他的意見，所以他"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典故出自《史記·廉頗蔺相如列傳》，廉頗為趙國立下赫赫戰功，卻被郭開逼得出走魏國。當趙國被秦軍困得焦頭爛額之時，趙悼襄王想起了廉頗，派使者去魏國察看他身體情況。廉頗一頓飯吃了一鬥米、十斤肉，以示他身體沒問題。但使者受了郭開的賄賂，回來報告趙王說：廉頗吃飯倒是挺能吃的，但吃完後，一會兒就拉了三次屎。趙王據此判斷廉頗的确老了，不堪重用了。辛棄疾以廉頗自況，對自己被無視的處境流露出幾多無奈，幾多傷感：廉頗老了，尚有人去看看他能不能用，而現在，誰會來看看自己能不能用呢？

廉頗畫像

辛棄疾清楚地知道政治鬥争的險惡，他和韓侂胄私下并無交往，深感自己處境孤危，難有作為。果不其然，由于辛棄疾舉薦的張瑛有違法行為，他被責"用人不當"，降為朝散大夫。

辛棄疾形象

開禧元年(1205)夏天，朝廷下诏，加強全軍戰備。辛棄疾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以為身處前線的他有機會參加作戰。未料就在這個時候，朝廷改任他為隆興（今江西省南昌市）知府，等于把他調離了前線。辛棄疾心有不甘，還沒離開京口，朝廷又改授他提舉沖祐觀的閑職。原來，有禦史彈劾他"好色貪财，淫刑聚斂"。辛棄疾哭笑不得，他心中隻有抗金複國一念，如今已是花甲之年，為了保持一個健康的身體，能夠上陣殺敵，更是連酒都戒了，何談"好色貪财"？

辛棄疾形象

南歸已四十多年，從一個"不識愁滋味"的橫槊少年，到"識盡愁滋味"的風燭老人，辛棄疾此時不悲不喜，"卻道天涼好個秋。"他再次回到鉛山閑居，朝廷的紛争、官場的傾軋，那不分盜跖與孔丘的世俗，此後怕是再也與他無關。次年春，朝廷有诏命辛棄疾知紹興府兼兩浙東路安撫使，他也以身體有病為由拒絕了。

開禧二年（1206）五月，北伐戰争正式打響，宋軍四路出擊，山東京東招撫使郭倪攻宿州，建康府都統制李爽攻壽州，江陵府副都統制皇甫斌攻唐州，江州都統制王大節攻蔡州。但韓侂胄的情況工作做得很不到位，宋軍出了内奸他還不知道。四川宣撫副使吳曦裡通金國，密約獻出階、成、和、鳳四州，換取金國封他做蜀王。金國與吳曦達成了秘密協議，吳曦按兵不動，金軍集中兵力到東線作戰。缺少了西路的牽制，宋軍伐金的部署遭到嚴重破壞，開戰一個月即紛紛退卻，正如辛棄疾在詞中所寫，"倉皇北顧"。嗣後，金軍分九路南下，一路高歌猛進，宋軍北伐變成了金軍南侵。

開禧北伐示意圖

第二年初，吳曦公然稱王，建行宮，請金兵進入鳳州。四川軍民展開了激烈的反抗，李好義率74勇士闖入僞行宮，斬殺吳曦。同時，金軍大将仆散揆病死軍中，形勢對宋軍有利，南宋拟對金軍展開反擊。宋甯宗和韓侘胄掰着手指，數算了一遍宋軍将領，不是敗将就是逃兵，隻有辛棄疾"其才任重有餘"。于是這年秋天下旨給辛棄疾，任他為樞密都承旨，速到臨安，陳述對時局的看法。但诏令到達鉛山時，辛棄疾已經病重卧床不起，隻得上奏請辭。九月初十，辛棄疾帶着憂憤離開人世，據說臨終時，還大喊"殺賊！殺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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