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薇
讀過寫于天寶十五載(756)的名作《月夜》,才知誤讀了杜甫,他絕非一臉道學家氣的枯燥老古董。當年杜甫不幸被叛軍所俘,身陷賊營,某日對月難眠,寫下這首:“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思親,人多慣常寫自己如何想念親人,杜甫萬千感懷,卻出筆不凡,反從“對面”着筆,言家人正思念自己。楊氏與兒女同在鄜州,何言“獨看”?隻因孩子們年幼懵懂,不懂體會母親思念父親的心情,“遙憐”既是憐子也是憐惜妻子,沒有人可分擔她的衷情憂思。頸聯描繪的女性美麗豐潤,讓人過目難忘,
有愛較真的人說杜甫寫這首詩時45歲了,妻子應當也非青春年少,又處戰亂流離之中,形象竟能如此娴雅輕靈?他們不懂,這正是老杜用深情濾鏡看過去的妻子形象,整個人如被一層柔光籠罩,在月色清輝中發着光;也恰如王嗣奭所言,“語麗而情悲”,“鬟濕”“臂寒”又可知望月懷人已久。尾聯總結全詩,渴盼舉家團聚之日,“雙照”呼應“獨看”,一種相思兩地離愁,點明詩人亦感同身受。全詩不用思念字眼,卻将纏綿思情表達得淋漓盡緻,梁啟超評價,“這種緣情旖旎之作,在集中很少見。但這一首已可證明工部是一位溫柔細膩的人”。
杜甫夫婦的離亂情深,再看名篇《羌村》其一,“峥嵘赤雲西,日腳下平地。柴門鳥雀噪,歸客千裡至。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鄰人滿牆頭,感歎亦欷歔。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杜甫被肅宗疏遠,放了個大長假,好不容易借到一匹馬,回到鄜州羌村。
全詩純用白描,寫得質樸而極生動,如“妻孥怪我在”對心理的刻畫細如毫芒:想必妻兒内心無數次祈願杜甫平安,但他離家一年多杳無音訊,又有太多叵測的可能,現在詩人忽地出現在眼前,真是震驚錯愕又悲喜交集,一個“怪”寫活了複雜湧動的心流。“鄰人滿牆頭”二句确如有人所形容,簡直像一幅關中農村風俗畫,大家都以為詩人已不在人世,他回到家的消息,惹得衆人爬上矮牆圍觀,同為詩人一家的離合唏噓感歎,真是“生還偶然遂”。
末兩句講夜深人靜時,兩人在燭影中執手相看淚眼,久别重逢,恍如做夢般不真實,萬千感慨不知從何說起。這種傳神的體驗與描摹,被後來的詩人再三模仿,亂世中相依為命的樸素深情,不知讓多少心弦顫動共鳴。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