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鬓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绡帳底卧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緻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 曹雪芹《紅樓夢·好了歌注》

一‬

“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緻使香魂返故鄉。”

荷花者，亭亭玉立，可遠觀而不可亵玩；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貴氣質。這是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五回，為香菱撰寫的判詞。

“兩地生孤木”的意思，在第七十九回就已經坐實了，即薛蟠娶了夏金桂。之後，金桂不容香菱，将其折磨緻死。

高鹗這麼寫，無非是模仿曹公寫王熙鳳的故事邏輯，将尤二姐賺入大觀園，最後逼迫她自盡的情節之重演。

可金桂又如何能與鳳姐相提并論？别的不說，她給香菱改名叫“秋菱”，就純屬畫蛇添足，王熙鳳雖不讀書，還比她謙虛些，至少不裝文化人。

再者，《紅樓夢》中少有“下毒殺人”之類的情節，都是“殺人不見血”的高明手段，方是賈府此等人家的層次。

夏金桂這是如《水浒傳》“潘金蓮”一流了，想來高鹗本為落第舉人，亦受施耐庵的影響頗深。

續書又将香菱“扶正”，不合曹公原意。倒像是香菱讓金桂先死了，次序也不對。按判詞上所寫，應當是金桂活着，而香菱死去才是。

香菱本名甄英蓮，是小說一開篇，甄士隐老先生的獨生女，後來被拐子拐去賣給了薛家，成了薛蟠的侍妾，也就是如襲、平一樣伺候主子的“房裡人”。

後來，甄家瞬息間家破人亡，甄老爺頓悟出家，茫茫然不知所蹤。一首‬《好了歌‬注‬》亦為‬全書‬的總綱‬之一‬。

曹雪芹一上來，先以一個江南小鄉紳的破家敗業為發端，以小見大，以‬“真‬”為‬“假‬”，再慢慢引出“四大家族”的消亡史，此為大家手筆法。

“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的預言和甄家的“禍起”，亦影射清雍正六年正月曹家被抄家‬直至‬一敗塗地之家史‬；同時，也預伏賈府“白茫茫一片真幹淨”的結局。

香菱的“真‬應‬憐‬”的‬遭際，亦實為即将粉墨登場的大觀園衆女兒“千紅一哭，萬豔同悲”之命運的“前奏”。

但香菱畢竟不是襲人，也不是平兒，更不是秋桐一類人物。“呆香菱”到了大觀園‬，如魚得水‬，跟着林黛玉學詩，那樣如癡如醉，不愧亦為黛玉的“影子”。

不似寶钗，雖也是滿腹才華，到底心機深沉，終會堕入“國賊祿蠹”一流。再薛家本就是商人，那一種精明算計本就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

薛蟠“二進宮”，金桂寂寞難耐，欲勾引薛蝌，又被香菱撞見，便大吵大鬧。薛姨媽不耐煩，但不去教訓兒媳婦，反要“快找個人牙子來”，賣香菱，如此才能“幹淨”。

她和王夫人也真不愧為親姐妹，不辨美醜，隻要“眼不見為淨”。薛寶钗勸說：“咱們家隻知買人，從未賣過人，媽可是糊塗了？”

她倒是不糊塗，但這話的潛台詞其實是說，賣不賣香菱事小，咱薛家的面子事大！由此可見，這一對母女的本性了。

香菱正相反，她和黛玉都出生于姑蘇，那江南水鄉的秀美和自古文采風流，注定她不會随波逐流，成為“疊被鋪床”的俗女子。

但曹公偏偏安排了個夏金桂來折磨她，這倒也不是金桂生性就多麼歹毒，這是“妻妾成群”的封建男權文化造就的必然性。

“魂歸故鄉”也不是什麼壞事，黛玉不就早早的去了麼？與其同龌龊之極的薛家一起被埋葬，還不如“質本潔來還潔去”，在“太虛幻境”接着與绛珠仙子吟詩作賦，豈不大快？！

二‬

接下來‬，我來談談‬李纨‬。

許多人讀紅樓可能對李纨的印象很好，覺得她與世無争，清淨守節，帶着賈蘭安分的過日子。有學者說她是“以程朱理學的貞操觀念為核心”的“典型的寡婦”。

莊子雲‬：“形固有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也就是說‬，封建綱常名教可以把李纨推入“古井”，但是，李纨在“古井”中卻保存着一顆死灰複燃的心。所以，亦有觀點認為，李纨隻是裝出來的“恭順”。

其實，這些‬都‬隻是表象。曹公‬判詞雲：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從“空相妒”三字不難看出，曹公對她也是貶大于褒的。她本是賈政長子賈珠之妻，賈蘭又身為榮國府嫡長孫，其身份、地位不言自明。

我們也可對照甯國府嫡孫媳秦可卿，來判斷她應有的待遇。實際上她的出身比秦可卿還要高貴，書中雲：“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讀詩書者。”

他的父親相當于如今的北大校長，而秦可卿隻是其父秦業，一個小小的營繕司郎中從福利院抱來的養女。然而，這兩者的地位和待遇卻相差巨大。

她身為榮國府長孫媳，盡‬管‬“母以子貴‬”，卻沒有管家的權力，讓大房‬同輩的王熙鳳占據了位置。

須知，賈赦、賈政雖然沒有正式的分家，卻是分院另居的。賈赦和邢夫人雖作為大房但并不住在榮國府。

在書中，邢夫人就經常對鳳姐‬奉承王夫人不滿；忠心耿耿的平兒也時常勸鳳姐，不要操勞過度，“縱‬在‬這‬屋裡‬操‬上‬一萬‬分‬的‬心‬，終是要過那邊去的”。

既如此，就造成了鳳‬、李二人的潛在矛盾，細讀《紅樓夢》就可發現她們之間的明争暗鬥。

我‬隻說兩件事：其一，史湘雲邀賈母王夫人吃蟹賞桂順便起詩社那一回，晚間，平兒來拿螃蟹，被李纨故意絆住，說了一車子話，誇贊她對鳳姐的忠誠。

這看似褒揚，實際上是在慨歎自己沒有膀臂，不得管家；之後，與姐妹們又痛訴了一番衷腸，可謂徹底的宣洩，弄得‬衆人‬不歡而散‬。

其二，大觀園結詩社，李纨帶着衆姐妹和王熙鳳要錢，名為募集辦社經費，實為中飽私囊。大家可細讀，之後再起詩社，李纨又和衆姐妹另收了經費銀。

這一回，輪到鳳姐說了一車子話。經鳳姐之口，我才曉得，原來李纨卻是個富婆。她一年下來的月例銀（含其他收入‬）竟有三四百兩之多，基本上和邢、王二位夫人持平。

相較而言，王熙鳳卻沒這麼多，大家不要覺得鳳姐把賈府的錢都貪了，實際上鳳姐隻是個經理人。

賈府大宗的銀錢來往自有總管房、賬房、銀庫、莊子上的管理人員把控，王夫人總攬，賈母更非耳聾眼花。

鳳姐最多也就是過過手，主要是管理二門内的女主丫鬟婆子們的月例銀收發及小宗的生活開支而已。

鳳姐看似風光，實惠卻不及李纨，甚至都不及榮府總管賴大，賴家花園子都起了，兒子還當上了縣‬官。鳳姐即便是私自放貸，賺些外快也不免貼補了一部分到賈府的人情往來和自家的日用開銷上了。

所以，鳳姐雖然對李纨不滿，到底還是“下馬拜印”做了“監社禦史”，一次就給了五十兩銀子。李纨開心的收了。

想來，這些小姐主子丫頭們類似這樣的開銷不會少，王熙鳳不絞盡腦汁去弄銀子又能怎麼辦？不然就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

且賈琏又是個“油鍋裡的錢”都要撈出來花的，鳳姐雖妒，可她還要養活并沒有什麼正經事兒幹的老公。實際上，她與賈琏的感情還是不錯的。

再看李纨，她的稻香村是自給自足的，可謂有房子有地還有上述大筆的“工資收入”，且‬大觀園中姐妹們也包括她在内，平時的吃穿用度也是“官中的”，可謂純賺。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王熙鳳替她當了家，操了心，奉承領導，得罪下屬，而李纨雖諸事不管，但悶聲發大财，還得了個“女菩薩”的美名。

在蘆雪庵即景聯句那一回書裡，這個“女菩薩”倒是說了一句大實話（對黛玉）：我隻保佑明兒你也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試試你那會子還這麼刁不刁了！

在王熙鳳小産之後，暫不能理家，李、探、钗三人協理家務，她雖然内心深處渴望展才，但實際處事時，卻十分‬圓滑‬世故‬，不時‬将探春推向前台。

趙姨娘因兄弟去世，嫌賞銀少了來鬧時，她竟這樣和勸：“就是姑娘滿心想拉扯，也說不出口啊！”

探春當即回斥：“這大嫂子也糊塗了！哪個好人是用主子來拉扯的。”其實，李纨可不糊塗，隻是借力打力，言由心生罷了。

李纨的結局，高鹗續書也是一筆帶過。應是在賈蘭中了舉人之後，她覺得自己終于“千年的‬媳婦‬熬成‬婆‬”了，一時樂極生悲，并且在賈府敗落之後，她絕情的離開了。

但最終，李纨也是死狀悲慘，與鳳姐不相上下，所以，亦隻是成為别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三‬

餘讀紅樓諸芳，妙玉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女性人物，本文‬則‬着重‬來‬談談‬。因為她和筆者一樣，“不合時宜”，這是她準備進賈府時，“林之孝家的”下的評語。

她在蘇州蟠香寺修煉時，已因“權勢不容”，故随師離開，後來到京城，被“請”進大觀園。

可妙玉雖身在尼庵，卻心在人間，又是一個才智氣質絕佳的女子，心性高傲，“萬人不入她目”（寶玉語）。

在賈寶玉過生日時，妙玉卻肯屈尊送了一張拜帖，上書：檻外人妙玉恭祝芳辰。

寶玉不知“檻外人”為何意，遂想去找林黛玉參詳。可巧路上遇見邢岫煙，竟為妙玉的昔年好友。

經岫煙一番解釋，才明白，妙玉是借古詩“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之了悟而自比。而賈府的家廟就叫鐵檻寺，隔壁的水月庵诨名就叫“饅頭庵”。

此詩句不僅深化了妙玉的内涵，及其與賈府的内在聯系，亦可理解為《紅樓夢》的總綱之一。在書中，曹雪芹以花喻人，以詩喻人也是他的常用手法。

在邢岫煙的口中，妙玉再次被稱為“不合時宜”之人，“放誕詭僻，脾氣迄今未改，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所以，才輾轉來到大觀園栊翠庵中帶發修行。

妙玉和黛玉都來自姑蘇，可以說是一個在僧與俗、青燈與朱閣之間、“鐵檻”内外徘徊與糾結之中生活的少女，而且“迄今未改”。

這便‬是一種極為痛苦的肉體‬與‬靈魂的雙重‬煎熬。她要壓抑自己又壓不住，入空門隻是她暫尋栖身避難之所而已。但是，凡事皆有因果，想妙玉終亦因此而輪回。

到底何謂“不合時宜”？其實，她和賈寶玉、林黛玉一樣，不過是特立獨行，不能融于封建社會、世俗的眼光标榜的價值觀和行為方式而已。

大觀園中過生日的人不少，可見妙玉曾給誰送過拜帖嗎？沒有。但她獨記着寶玉的生日，獨給他送來了賀箋。這也是一種“惺惺惜惺惺”吧！

書第五十回，寫賈寶玉訪妙玉乞紅梅，曹公亦‬寫的很有詩的空靈和氣韻。

為觀雪聯句之事，寶玉早早起床往蘆雪庵而來。經過妙玉門前，看到庵中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顯得分外精神，寶玉不由駐足細細觀賞了一番。

紅梅即妙玉也！曹雪芹借景抒情，以傲霜鬥雪的紅梅映襯妙玉的高潔與妩媚，令人神往不已！寶玉亦有詩，把乞紅梅視為“尋春”，将栊翠庵視為“蓬萊”仙山，将妙玉比作嫦娥。

可巧的是‬，在‬“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回書中‬，衆女兒‬“占‬花‬名‬”，李纨‬卻‬掣‬着了‬一支‬老梅‬簽‬，似‬喻‬她‬心如死灰‬，孤标‬潔‬影，實際上‬正與‬妙玉‬之‬“紅梅‬”‬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妒‬”一‬“渡‬”，何其妙哉‬！

然而，大觀園也不能久待，賈府也正處“末世”到來之際，正如《紅樓夢》開篇那一僧一道所言的：

那紅塵中雖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生悲，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

既如此，曹公為何要将已出世為尼的妙玉，安排進姹紫嫣紅的大觀園？并在“金陵十二钗”正冊中位居第六，自然是有其一番構思和深意的。

尤其是在“凹晶館聯詩”一回書中，曹雪芹難得重彩人物畫般的描繪她和湘雲、黛玉交集論詩，“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絕非泛泛之筆。

隻可惜在高鹗的續書當中，對妙玉的結局隻流于判詞的表面，說她“塵緣未斷”，終不免“邪魔纏擾”；外邊的浮浪者聽聞她年青風流，“哪裡忍得住”，“走火入魔”雲雲。最後竟被幾個盜賊擄走，不知所蹤，也不可能再與寶玉有何交集。

四‬

及至明清之際，中國女性解放的曆程和中國人人性的複蘇，是相輔相成的。曹公依據這一曆史脈搏，展開了對紅樓“脂粉英雄”們的形象塑造。

妙玉，則是非常特别的一個，如果說黛玉是來曆劫的，她則是來渡劫的。

她雖被“請”進大觀園，但是難得一會寶玉。在賈府中她是無所依傍的，也沒有交流者。甚至黛玉在她的眼裡也是一個“大俗人”，而取寶玉是“微有知識”的，所以她才又和寶玉同去潇湘館聽黛玉彈琴。

我以為，她朦胧的愛着寶玉，但其“情”的表達始終是隐晦幽然的；可是‬，她‬對愛的‬向往‬是真誠而熱烈的，又‬幾乎毫無達成婚姻的奢望。

妙玉‬與寶玉的交往，隻是尋求一條可以讓自己滾燙的青春有一個流淌的渠道，讓自己有一個展示被壓抑的青春之‬歌‬的對象。

她所重視的，實際上仍是“渡劫‬”的‬進程，而不是最終的結果。所以，她和黛玉雖然同是無瑕的美玉，純潔的愛情之花，但她們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她們帶給讀者的審美感受也是迥然有别的，其悲劇命運也必然不同。

在紅樓少女群體中，有一個亞群體，——小尼姑、小道姑們，她們往往為讀者所忽視。其實，這是一個體現女性悲劇命運的特殊要素。

她們的人生亦是封建社會被壓迫女性的一條較為典型的悲劇之路，它深化了女性悲劇的内涵和外延，曹雪芹敏銳的洞察到了，并且深切的反映了這一悲劇。

如智能兒、芳官、藕官、蕊官，後來出家的惜春、紫鵑，以及沒有姓名的十二個小尼姑、小道姑，還有水月庵中的仙鶴等女尼。

她們分明都是女兒身，但她們都被剝奪了為女兒乃至為人的基本權利，使生命的花蕾在空寂的“鏡花水月”之中被毀滅或自甘沉淪。

但是，在賈府乃至封建主義的大廈行将倒塌時，她們開始走上了反叛之路，如智能兒自幼就仇視佛門，稱尼庵為埋葬自己的“牢坑”，小小年紀便敢于主動尋求愛情，敢于和秦鐘幽會，與其生死相戀，最終逃出了禅關。

妙玉是這個亞群體的代表，在對于宗教、禮教、人生觀、女性觀等方面，她和在空門中的少女們是有共通點的，但她又不同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除了文化修養、大家閨秀的氣質和才智方面的不同之外，在反叛宗教、禮教和對情感生活的追求方面，她和她們在層次和格調方面都有巨大差異。

她沒有采取她們那種幼稚、淺陋乃至低俗的方式，她将身體自囚于尼庵，正是為了在‬精神上能夠擺脫封建權貴、封建禮教和所謂宗教信仰的侵害，她正是利用栊翠庵作為一種保護，而對種種“神聖事業”和“為習慣所崇奉的秩序”進行亵渎性的挑釁和背叛（恩格斯語）。

她終将在賈府這個“封建堡壘”的内部，皇妃賈元春的省親别墅中，發掘出一條真正的離經叛道之路，她是進入了曹雪芹所開創的“意淫”境界的。

我以為，妙玉‬必将在賈府崩塌之後，寶玉陷入困頓之時，去搭救寶玉的。并很有可能促成寶玉與湘雲最後‬的“遇合”，那時候的寶玉才能真正的了‬悟‬人生，最終她自己卻“終陷淖泥中”。

這才是“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唯其如此，她的形象和寓意才是飽滿、深刻的，才能‬昭示‬出中國女性在‬信仰‬的領域‬，獲得一種‬異于‬凡俗‬的、自我的精神救贖的可能性。

唯其如此，妙玉‬才有真正擺脫“美麗的囚徒”的人倫枷鎖的希望，才有可能争取回到“渡人渡己”的精神信仰之涅槃境界。正如當年她的師父圓寂時留下的那句話：“不宜回鄉，在此靜候，自有結果。”

她‬與‬小紅‬、賈芸‬‬等人‬在‬後四十回應有‬更多的‬戲份‬，成為‬反襯‬在‬賈府‬崩塌之後‬，來自‬天‬、地‬、人‬三界，完成‬‬對寶玉‬這塊‬“頑石‬”的‬救贖‬和開悟‬。

但是，不僅妙玉，還比如湘雲、惜春、香菱、小紅、巧姐等人的結局安排，高鹗的續書皆膚淺單薄，大都違背了曹雪芹的原筆原意，同樣‬低化‬、俗化‬了妙玉的形象。就連賈元春暴斃的時間和原因也是含糊不清，一筆帶過。

當然，我已在《談賈母和王熙鳳》一文中具體的闡述了，最為可氣的即是賈母和鳳姐，被嚴重的篡改和歪曲了。如此看來，其實最“不合時宜”的，竟是曹公本人吧！

一部花費了‬十年‬時間嘔心瀝血著‬就‬的百回大書，竟隻因為大悲劇的結局“不合時宜”，而被程高輩篡改。

古往今來，如曹公這般“不合時宜者”亦不少，他們在為華夏民族貢獻了無限的精神财富的同時，自己有限的人生卻常常慘不忍睹。

這大抵‬也是‬一個總自诩為“詩禮簪纓之族，昌明隆盛之邦”之泱泱大國，最令人感到可悲與可恥之處。

張鋒‬ 辛‬醜‬初冬‬寫于‬大理‬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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