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思維（68）三陳九卦

01

限定與發明

名之麗，是将名排列在一起，前後語境牽連互相制約，使得意義被限定，這是正名之法；同樣的道理，把一個名放到一堆互相關聯的語境中，使得意義被發明，這也是正名之法。限定與發明，意義獲得增長。

《管子·七法》：正天下有分：則、象、法、化、決塞、心術、計數。

根天地之氣，寒暑之和，水土之性，人民鳥獸草木之生物，雖不甚多，皆均有焉，而未嘗變也，謂之則。

義也、名也、時也、似也、類也、比也、狀也，謂之象。

尺寸也、繩墨也、規矩也、衡石也、鬥斛也、角量也，謂之法。

漸也、順也、靡也、久也、服也、習也，謂之化。

予奪也、險易也、利害也、難易也、開閉也、殺生也，謂之決塞。

實也、誠也、厚也、施也、度也、恕也，謂之心術。

剛柔也、輕重也、大小也、實虛也、遠近也、多少也，謂之計數。

七法讨論了有關思想規則、管理方法的七個專有名詞，涉及思維之元，而且比較抽象。管子所用的方法是，除了解釋“則”是用幾個句子說明以外，其餘六法都是鋪陳六七個語詞，或類似，或列舉，或過程，把需要解釋的名詞放到一個意義鍊中定位其意義。在明确意義的過程中，既張羅了以該名詞為中心的一個意義圈，又把方法也賦予其中。這跟荀子的“名之麗”有異曲同工之妙。

攝影 張 7

卦象的特征之一是：相宜關聯。宜，是兩個類似一半的相合。與之相應，字象有字眼效應，漢字放到字眼裡——前後文的小語境，就能明确意義。漢語的神奇之處就在于，不需要申明用了何種方法，把相宜之名鋪陳開來，憑借語境關聯就能使意義牽連增長，就成為說理的方法。

02

三陳九卦

舉一個有名的“三陳九卦”為例，《系辭下》中三次陳述九個卦。

初陳：履，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複，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

再陳：履，和而至；謙，尊而光；複，小而辨于物；恒，雜而不厭；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困，窮而通；井，居其所而遷，巽，稱而隐。

三陳：履以和行，謙以制禮，複以自知，恒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辯義，巽以行權。

史上對三陳九卦的讨論非常豐富，這裡難以詳細介紹。容易想見的是縱橫兩個方面：1.既然有三陳，那麼分别陳述什麼？2.既然有九卦，那麼其内容如何關聯？抛開枝詞蔓說微言大義，抓住三個語言标志有助于理解：之、而、以。

初陳：履，德之基也。之，表示德擁有基這個屬性，九卦都以×之×來說明德之某一屬性。九個屬性回答了德是什麼的問題。再陳：履，和而至。×而×分說九卦，有兩種情況，相輔相成，如，和而至、尊而光；相反相成，如，先難而後易、窮而通。言九卦之能助德成，回答了德怎麼養成的問題。三陳：履以和行。以××，用來做什麼。比如可以遠害興利，叙述德之用，回答了德有什麼作用的問題。這樣看來，三陳是層進論證。

攝影 徐玉燕

再來看九卦内容的關聯，陸九淵把九卦切分成三段：履、謙、複，發明本心；恒、損、益、困，擴而充之；井、巽，成己成物。并且作了串講：君子以身履道，謙沖不伐，以複其本心，進而造次弗舍、守之如一，并經過改過遷善的積累和困厄之境的磨砺，終于使此心充實光輝，而達成己成物之境。九卦是按照卦序從六十四卦中挑出來的，各自前後關聯構成一個說理的體系，也是不足為奇的。

03

漸次展開 層層推進

把縱橫兩面連起來看，可以看出論證的一大特點：在不同的語境裡闡述德之多側面的意義，從而獲得總體論述的豐滿。三陳九卦意味着三縱九橫一交叉出現二十七個節點，就像三條九個根的蔓草延展開去，布成一個說理的網絡。卦象神奇地滿足了這種需求。九卦三陳，正是鋪陳作為議論思維表達方式的經典案例。

試以《損》為例。初陳“損，德之修也”，損，損害，私欲一日日地消磨人的意志而産生危害叫做損；君子隻有消除這種危害，才能日日進步；一體兩面，損既是損害又是損去，故而，損，又是要損去私欲之類妨害進德修業的東西，所以，損，德之修也。在損與修之間給德定義，去掉妨害，完成進德。

再陳“損，先難而後易”，從難與易之間為德定義。違逆人情是很難的，要去掉私欲，就會違逆人情，所以先難；既然違逆了，去掉有害的私欲，就回歸于善，就順乎本心，所以後易。這是為怎麼樣進德修業指引了先難後易的路徑。

三陳是要說明進德修業的好處：“損以遠害”。去掉私欲進德修業，可以遠離危害。由遠害而興利，就進入《益》卦，換了一個語境再論德的另一方面。總之，損是德之修，先難而後易，遠害而興利，道理就在這三番鋪陳中，漸次展開，層層推進。

攝影 江備

有人問為什麼一定要九卦，朱熹回答，這是随遇的，八卦也可以，十卦也可以。看似漫不經心，卻是道出了一個真谛，唯變所适的講道理，不拘泥于一程一式，所謂随遇而安，遇見怎樣的語境就安定怎樣的意義。如此說理方能靈動通透。把鋪陳看作是一種論證方法，就是把對象放到不同的背景中加以考察，從而獲得多方面的信息深化整體的理解。

鋪陳，可以像《管子·七法》一樣，把名緊挨在一起；也可以像三陳九卦一樣，選擇九卦鋪排在一起；還可以将散落各處思想點滴，看作整體的陳設。《論語》是語錄體著作，最不講究所謂理論體系，如果把“仁”字的軌迹描繪出來，孔子的仁學思想将會清晰呈現。下面試作系列鋪陳，先請看《仁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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