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往事

周秉強

第十一章　失竊

不久，上海的有錢人紛紛去了香港。周大媽隻好離開上海回到臨澤，一去兩年，她也很想她的伢子們啊！她給奶奶帶了點心，還給了奶奶20元零用錢讓她自己花，奶奶就放在青花瓷的花缸子下面，家裡人都知道。

周大媽看到了秉廣，很喜歡。她有時也會想到三桃子，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啊？她還知道二爺家也送了一個女兒給人家，很痛心。周家底子薄，所以她還想再去揚州幫人家帶小孩。

有一天大早，萬二爺家院子裡來了一個又髒又瘦，穿着破衣裳的小男孩，開始以為是要飯的，但被準備上學的冬華認出來了：“是三桃子，媽媽，媽媽，三桃子回來了！”正在廚房忙早飯的周大媽出來一看他的樣子，心疼得眼淚直掉。三桃子肯定在支家吃了苦頭，他是怎麼走回來的，才10歲啊！玉珍子在房間給秉芬穿好衣裳，趕緊出來給三桃子打水洗臉、洗手，還找到小桃子穿小的幹淨衣服給他換上。

冬華，大桃子，小桃子已經吃好去上學去了。

三桃子先喊了小姨：“小姨，我肚子餓了。”他知道小姨和爺子都喜歡他。但他怕媽媽把他再送人啊！

玉珍子看到大姐一直在流淚，就把她大姐扶到一邊歇會。連忙給三桃子盛了一碗粥，告訴他粥是燙的，慢點吃。但是三桃子一會兒就吃完了一碗，小姨又給他盛了半碗，看到他又吃完了。

小姨問他：“你回來還喊過媽媽啦？”

“媽媽，”三桃子喊過就哭了，周大媽一把抱住兒子三桃子，輕輕地拍他的後背說：“家（意思：讀ga）來就好，家來就好，不哭了，不哭了。”看到他又髒又累的樣子，周大媽說給他洗個澡，讓他睡一覺，因為不知道他有幾天沒睡覺了。

奶奶起來了，看到三桃子回來了，連忙說，早上粥給我少盛點，留給三桃子吃哦。她們告訴她三桃子已經吃過了。玉珍子要三桃子趕快喊奶奶，奶奶從花缸子裡拿出好幾個麻餅給三桃子吃。搬花缸子的時候，花缸子下面的20塊錢，掉到了地上，奶奶又拾起來放到花缸子下面了。

奶奶吃完早飯，鍋裡就剩一碗多粥了，當時糧食是緊張的，早上是按人口煮的，沒想到三桃子突然回來。這時候姐妹倆就謙讓起來，周大媽說，我不吃了，你還要喂奶，還要上街擺攤子，不吃等會餓昏過去呢？玉珍子堅持一人一半，吃過了上街擺攤。

中午冬華、大桃子、小桃子回來吃飯，看到三桃子還在沉睡，真不知道他有幾天沒睡覺了。直到傍晚三桃子才醒了。他醒來就看到他的姐姐和兩個哥哥正坐在床邊看着他。他們有好多疑問：三桃子吃過什麼苦？為什麼回來？他們期望他告訴他們，然而三桃子隻有默默流淚，沒有告訴他們什麼，過去的告訴他們又有什麼用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三桃子問小姨：“爺子還沒有回來，怎麼就吃飯了？”周家的規矩是一家人到齊才吃飯，他以為爺子還在挑擔子，他不知道爺子已經到尤河上班去了，晚上是不回來的，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大桃子和小桃子有時星期天會去爺子上班的地方尤河去玩，看爺子。

這時候一張八仙桌上吃飯的，連抱在手上的秉廣，一共九個人，生活的壓力還是很大的。隻有周同淦一個人拿28元工資，每個人每個月平均都不到3元，每天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每天的蔬菜，鎮上人是沒有菜地的，一切都要花錢買。那時候學費因家庭困難國家是可以免費的，但書本費和筆墨紙是要自己花錢買的。

就在第二天，周家發生了從未有過的蹊跷事，奶奶花缸子下面的20元錢不見了。在小鎮上，鄰居串門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周奶奶又好客，雖然很窮，但也窮大方，大家聊天會拿一點麻餅給人家吃。可能就是某個鄰居無意中看到掉在地上的20元錢，就昧着良心拿走了。

到晚上，奶奶才發現，一下子就急得哭了起來。

20塊錢，在當時的周家是一筆不小的錢，她平時是舍不得花的。也是周大媽在上海省吃儉用省出來的，在上海幫人家帶小孩一個月也就五六塊錢，是好幾個月的工資。大家一起幫奶奶找，但是沒有找到。

周大媽說：“失物數來人，看今天有什麼人來過？”

有鄰居王大媽、李二媽等來過，但這時候你找誰去呢？

奶奶一急，就說了她後來也後悔的話：“還有三桃子，就是他回來了，才沒有的，下午我還給麻餅給他吃的。”

周大媽很生氣，奶奶這麼說她剛回來的兒子。她厲聲地對三桃子說：“你不要吃晚飯了，跪下來！”

奶奶喋喋不休地說：“失物數來人，三桃子就是一個來的人啊，他沒回來前，從來都沒有少過錢。他一回來就少了。他的嫌疑最大。”

周大媽拿了一根搓衣棍，使勁地打了三桃子的屁股，在生氣中打得很用力：“哪個教你家來的？你拿沒拿？”

剛剛擺脫噩夢糾纏回到家中的三桃子，他本來渴望得到家庭的溫暖，沒想到卻受到如此冤屈。他一直在喊：“冤枉啊！冤枉啊！我沒拿！我沒拿！”

但周大媽不依不饒：“你承認了，把20元錢拿出來，你還可以留家裡；你要是不承認了，你就走。”

“我沒拿啊！我從哪裡拿出20元錢呢？我不要走啊，我不要走，我沒拿！”他留戀這個家，雖然窮，但是有家的溫暖啊，可現在陣陣的寒意從家裡逼了過來。

玉珍子過來想攔住大姐，但是她大姐像打瘋了一樣，不讓任何人靠近。

奶奶都被她打怕了，後悔她說的刻薄的話。大媽一邊打一邊恨，沒有爹的孩子連拉得住的人都沒有。

最後三桃子被她媽媽趕出了家門，冬華想留住三桃子，她不想再失去這個可憐的弟弟，但她媽媽說了狠話，哪個想留他，就一起走。強行把三桃子丢在門外邊，關上鋪搭子門。

可憐的三桃子在支家受到的心靈創傷還沒有得到撫慰，卻又在周家受到身體和心靈上的重創，他痛哭着餓着肚子離開了家，他沿後河，走到後河大橋，再走到後街的青石闆上，最後抽抽泣泣地哭累了，就在後街頭的青石闆上睡着了。

天上迷茫的星星也在哭泣，一會兒烏雲把星星的光芒擋住了。後街上已經關上鋪搭子門的門縫裡透出些許的光，

家住後街頭上的曹大媽路過，看到青石闆上的小男孩，把他叫醒，問他是哪家的？為什麼不回家？他被驚醒了，他害怕，他恐懼，他受到了驚吓。這個曹大媽認出他：“你不是周同淦家的最小的侄子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認不得家了嗎？我送你回家！”

但三桃子不敢回家了，他搖頭不語，他要與這個熱心的大媽說什麼呢？

第二天，一大早冬華就起來了，她要瞞着她媽媽把三桃子找回來。但在臨澤鎮上的三條街上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在找的過程中遇到了曹大媽，說晚上九點多的辰光，是看到她的弟弟的，但他不肯讓人送回家，後來就不知道了。

從此三桃子就失蹤了，開始了他的流浪生活，他将飄向何處，哪裡才是他溫暖的家啊，支家他是逃出來的，回不去了。周家又不肯接納他，他滿心的失望和痛苦，離開了這個曾經讓他滿懷希望的大家庭。他恨奶奶冤枉他，他真的沒有拿，要是爺子在家的話，他肯定不會被趕走的。他依稀記得他們說到爺子在尤河，他在天不亮的時候，就出發找爺子去了。

他真的找到了尤河，但是他爺子去鎮江揚中去進竹籃子和淘米籮去了，要十幾天才能回來。三桃子再一次地失望了，他繼續流浪。

後來周同淦出差回來聽到同事說他侄子來找他，他也沒有在意，以為是過來玩的大桃子或者是小桃子。

周大媽也在後悔，下手太狠。這個兒子他活得容易嗎？他就是有錯，也不該趕走他啊！更何況有可能是冤枉的呀！她越想越氣。三桃子不是因為在支家吃苦才回來嗎？周大媽有點恨奶奶說的話，以前總是她給奶奶盛早飯的，現在她盛好了要冬華用托盤送到奶奶床前（奶奶70歲以後，早飯就在床上吃了），她也不太跟奶奶說什麼話了。

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同時也不願意天天面對奶奶，周大媽再次出發。這次是去揚州幫人帶小孩，很快在揚州找到一對在稅務局上班的夫婦，有一個三歲兒子和一個一歲的女兒需要人照看。周大媽前面在上海幫人帶過小孩，雖然不識字，但很會照顧小孩，她是全身心地投入，沒有一點私心。這對稅務局上班的夫妻對周大媽也非常好，周大媽在他家一直帶到小孩上學才回臨澤。

直到周同淦回到臨澤，才知道去找他的是三桃子。他很後悔沒看到他，不然肯定是要把他帶回來的。他第一次怪她的媽媽：“我們周家從來都沒有過拿人家東西的人。肯定不是三桃子拿的。”時間過去了那麼多天，到哪裡去找三桃子呢？

奶奶何嘗不後悔呢？她感覺到了大兒媳對她的态度的變化，她心情焦慮，每天都要默默地流淚，她最擔心的是三桃子在外面還不曉得要吃多少苦呢？不久，72歲的奶奶就一病不起，漸漸地不省人事，病入膏肓。這時周同淦的大姐周桂蘭眼看着媽媽就不行了，就趕緊在街上的布店扯了新布，買了好的棉花，用她的巧手連夜給她媽媽做了老衣。

玉珍子請人帶信把周同淦從尤河喊回來，第二天大早，周同淦就回來了，看到周桂蘭送來的老衣，很生氣，“你們還帶她看病了？”

周桂蘭回答說：“媽媽的病發展得太快了，根本來不及帶她看啊！”

周同淦去請了鎮上最有名的老中醫陳明生來看，陳先生望聞診切，得知她是因為心情不好引起的毛病，便開了幾劑藥方，說有可能治好。

周桂蘭不相信，去找了算命的瞎子來。瞎子真的很神奇，根據奶奶的生辰八字，說你媽媽命不該絕，應該能活到87歲。

醫生建議每天給奶奶喝一點陰湯（米油湯），這是養心的。周桂蘭說：“我來做，這向時（這一段時間），玉珍子你又要帶小孩又要照顧奶奶，你太累了。”孫男孫女每天要喊一下奶奶再去上學，放學回來先喊奶奶，秉芬每天在家也在喊奶奶，玉珍子也在讓抱在手上的秉廣學喊奶奶，奶奶慢慢地恢複了知覺，最後奇迹般地康複了。真的一直活到虛87歲（197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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