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照耀着扶羽城。往日正是熱鬧的時辰,此時寂無人聲。街邊的商鋪仍敞開着,有人倚着門框閉眼昏睡,面色恬靜淡然。
東華帝君面前擺着一壺熱茶,袅袅青煙兀自在淡橘色的晨光裡婀娜着。他将茶杯在鼻翼下繞了繞,唔,比不得昆侖墟的茶香。
城中有人彈起古調,音色清麗婉轉,一波接着一波,如漣漪般散開。彈至悲切處,音調陡然升高,如女人的嗚咽。東華帝君手中的茶杯裂出幾道細紋,宛若巧匠雕刻而上。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出幾步,那桌上的杯子便碎成粉末,随一陣微風消散。
琴音泠泠, 街邊行人橫七豎八躺着,面上都浮着醉生夢死的表情。
東華帝君迎着琴音緩步前行,眼前出現一方戲台子,台上洛珩仍着一襲素衣,纖纖玉指撥弄着琴弦,她眉眼如常,唇色淡薄,倒像個普通的凡人。
戲台下早已布好一座,桌上的梅子酒清香四溢。東華帝君整了整衣衫入座,先倒了一杯梅子酒,抿了一口,眼風飄向不遠處端坐的陳文昌,他身上縛着的紫金繩索時隐時現。
東華帝君的嘴角輕輕上揚,又抿了一口酒,心下更從容,這未來的文昌帝君果然不凡,雖身為一介布衣,性命攸關時無一絲惶恐,反而鎮定自若,時時觀察着洛珩的一舉一動。
不周山上,墨淵帶着一衆仙神布下伏妖陣法。夜華、狐帝、央錯、連宋分别鎮守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桑籍和天族分支頭領鎮守西北、東北、東南、西南四個方位,昆侖墟弟子分布于方位之間的連線上,墨淵一人在中心牽制。白淺及其兄長在陣外把守,斬殺破陣而出的妖神。
見八方歸位,墨淵大喝一聲“起”,手中一團金色光焰頓時生出無數絲線,朝四周延伸開去,最緊要的幾條絲線落在八方守将的手中,一張天羅地網蓋在了不周山上。
十裡桃林中,仍是一派鳥語花香。
鳳九與白真已經殺了三盤棋,鳳九打了個哈欠,嘟囔着:“四叔,你今日怎麼心不在焉的,已經輸給鳳九三盤棋了,鳳九的棋藝有多差,整個青丘都知曉,四叔你就不怕被人笑話。”
白真舉着一枚棋子半晌沒動,面前的棋局全不在心上,此時才發覺自己竟忘了做戲,趕忙堆出笑臉:“赢了四叔幾盤棋就這般得意,怕是以後不能讓着你了。”又極浮誇地歎了口氣,“畢方又出走了,不然怎會讓你赢了個痛快。”
鳳九雙手托着下巴,笑靥如花:“該不是又和折顔吵架了吧?為了何事吵架呢?四叔放心,小九肯定站在四叔這邊。”
提到折顔,白真氣不打一處來,說好一起看着小九,今日人影都不見,害得自己一人苦苦做戲。瞧着鳳九天真可愛的模樣,白真于心不忍,隻得佯裝氣極:“誰有閑功夫同他吵架!”
鳳九愣了下,拉着白真的胳膊:“咱們不提他了,四叔,不如我們現在偷偷去天宮,找司命來問問,帝君何時去誅殺妖神。”
白真手上的棋子應聲落地,支支吾吾道:“我聽說,也就這兩日吧……天族正忙着呢,你就别去添亂了。”怕鳳九再問,他趕緊起身:“我去拿幾壇子桃花醉來。”
白真頭也不回地進了酒窖,穿過幾個木架子,撞上正坐在角落發呆的折顔,他沒好氣地瞥了折顔一眼:“你倒好,縮在這酒窖裡,也不怕小九起疑心。”
折顔笑了笑,站起身來,搖了搖手裡的桃花醉:“出去喝幾杯罷,片刻之後便是九星聯珠了。”
“戰況如何了?”白真蹙眉。
“我隻知道,洛珩還沒死。”
說罷,兩人并肩出了酒窖,互相遞了個眼色,這回由折顔與鳳九對弈,白真在一旁灌酒,但今日鳳九興緻頗好,隻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動了。白真望了望西邊的天色,一片濃雲壓了下來。
烏雲一層疊着一層壓了下來,本是午時,卻日月無輝,隻有幾點星辰散在天邊,如同暮色降臨。黑色旋風平地而起,一陣趕着一陣,刮得仙障顫顫巍巍。
東華帝君撇下洛珩,用法力穩固着護城仙障。
“别白費力氣了,這回你赢不了,何不同我一起欣賞這末日之景。”洛珩的聲音似從四面八方傳來,振聾發聩。
待東華帝君回過身時,洛珩已飛升至半空中,頭上懸着玄色妖劍,她将法力灌入劍身,在天空中劈開一道猩紅的口子,那口子的西面又裂開一道縫隙,直奔不周山而去。
東華帝君躍至空中,一劍劈向洛珩,淩厲的劍氣将黑色旋風破得七零八落。洛珩忽地張開雙臂,胸前立馬多了一條淺淺的血印子,洛珩秀眉微蹙,嬌嗔道:“這蒼何劍果然名不虛傳,竟能傷我分毫。”
東華帝君這才看清,洛珩的脖頸處、手臂上都生出了赤金的螺紋,像依附着樹幹生長的藤蔓。此時她周身妖氣渾厚,隻一揮手,一股妖力推着東華帝君後退了數十丈遠。
不周山上也是黑雲壓頂,陣法中,數以百計燃着紫黑光焰的碎石浮在空中,一個接着一個幻化成人形,個個手若利爪,欲沖出陣法。
一衆仙神沿着手中玄絲将法力注入陣中,不多時,十來個妖神便灰飛煙滅。墨淵略微松了口氣,新出世的妖神法力尚弱,隻是數量太多,不知何時能殺盡。
天邊忽有赤色光芒襲來,一道裂痕貫穿天際,在不周山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内裡妖氣翻騰,令下面的妖神興奮不已,紛紛卯足了勁沖擊陣法。
八方守将頓覺吃力起來,夜華和狐帝連連朝陣中推送法力,仍有零星幾個妖神破陣而出,被陣外的白家人一一截殺。
陣法玄絲上的光芒漸弱,而陣法中仍有源源不斷的妖神幻化而出,墨淵凝神靜氣,以九成仙力穩住陣法,嘴角不知不覺滲出血來,他望了望白淺和夜華,咬着牙閉上了眼睛。
東華帝君的胸襟上一片血漬,手中的蒼何劍上挂着一串銅鈴,此時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九兒,等我回來。”
桃林裡,鳳九擡起頭來,用手敲了敲暈暈乎乎的腦袋,是誰在說話呢?朦胧中,她看見折顔和白真背對着她站在前面,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
東華帝君取出昊天塔,以法力開啟封印,塔身浮現出赤橙的光澤,忽亮忽暗。一陣灼燒之感從東華帝君的掌心灌入體内,他猛地被彈開重摔在地,汩汩鮮血從口中溢出。
昊天塔的光澤如即将燃盡的燭火,眼看就要熄滅。
司命星君再也顧不上陳文昌,奔上前去扶起東華帝君。兩人身旁一道黑影掠過,待看清時,陳文昌已兩手牢牢握住昊天塔。
頃刻之間,赤橙的光焰沿着陳文昌的手臂纏繞而上,所經過的每一寸都化為灰燼,陳文昌大吼一聲,仍保持着握住昊天塔的姿勢,片刻之間肉身灰飛煙滅。
司命星君目瞪口呆。
東華帝君恍然震驚。
天地無色,隻有蒼穹裡那猩紅的妖洞觸目驚心,像兇獸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世間萬物吞沒。
“東華帝君……”一個遙遠的聲音在空中回響。
東華帝君朝四周望了望,黑色旋風之下,大地已是寸草不生,如同遠古荒漠般,無半點活氣。
“帝君……我在昊天塔裡。”
一陣絢爛奪目的赤橙光芒瞬間将天地照亮,浮在空中的昊天塔已膨脹了一倍,那聲音便是從塔中傳出。
“這……這是陳公子的聲音……”司命星君難以置信地看着昊天塔。
“事不宜遲,去吧。”
話畢,東華帝君已執劍立于洛珩面前。昊天塔在洛珩身後綻放出萬道鋒利的光芒,塔身正在無限膨脹。
洛珩大驚失色,她識得這法器,不過聽聞昊天塔難以駕馭,連神仙也誅滅,早被天族封禁下落不明,如今突然現世,這東華帝君也是不要命了。
她作勢要逃,卻被東華帝君擋個嚴實,兩人鬥了數個回合,洛珩感到妖力在一點一點流失,她急于脫身,反被蒼何劍抵着推向昊天塔下。
一股灼心的氣浪打在洛珩和東華帝君身上。洛珩面色蒼白,身上的紫金螺紋逐漸消散。東華帝君身上越來越多烈焰灼燒的血痕,一襲流光紫袍早已千瘡百孔。
東華帝君失去意識的瞬間,洛珩被昊天塔的光焰完全吞沒。
昊天塔周身頓時銀白光芒大震,一團白光直沖上天,刺破重重烏雲,天光陡然如瀑布般傾斜而下,天地間恢複成了白晝,天邊燃起一片火燒雲,直向着不周山蔓延而去,直至妖洞坍塌,刺眼的光柱如雨點般落下,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須臾之間,天色陰沉,不周山上飄起了皚皚白雪,不多時便将焦黑的大地蓋住,好似從未有人來過。
鎮守不周山的仙神聚在一處,都沉默不語,隻茫然地望着這一片死氣沉沉的山石。
鳳九被耀眼的天光刺得睜不開眼,她隻能虛着眼,搖搖晃晃地摸到折顔和白真身後,正聽折顔說道:“昊天塔既出,東華帝君怕是性命不保……”
“帝君……要死了?!”
鳳九徹底清醒了,用力将折顔扳過來,眸子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急促而又顫抖地問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不可能,你說過,那妖神極好對付,帝君他不會有事!”
折顔略微低着頭,不答話,又望了白真一眼,白真亦垂着眼簾,一聲不響。
鳳九放了手,踉踉跄跄往後退了幾步,拖着軟塌塌的身子翻上雲頭。
扶羽城前,司命星君手裡托着昊天塔,正要回天宮,見鳳九晃晃悠悠地落在面前,手臂擡了擡又放下,微笑道:“司命見過青丘女君。”
“帝君他在哪兒?”鳳九聲音沙啞,眼眶紅得如同染過一般。
司命星君咳了兩聲,穩了穩氣息,依然微笑着:“帝君……他受了傷,回碧海蒼靈休養了。”
“你說的,可是真話?”
“小仙怎敢欺瞞女君,帝君他真的回碧海蒼靈休養了。”
“碧海蒼靈在何處?”
“這……小仙也不知,隻聽帝君說起過這個名字。”
鳳九面無表情,木讷地看着前方,一步,一步,朝着扶羽城走去,如同遊魂一般。
來源:簡書作者蝸牛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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