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在杏花微雨中悄然落幕,老城東,破敗的閑庭院之中,一株百年的梧桐樹此時正值花季。庭院無人已數十載,荒草叢生,門庭冷落,但唯有中庭那一棵梧桐樹,受人間雨雪灌溉,風霜不減,仍舊年年花相似,歲歲待人來,一路蜿蜒至巷中。花開時節惹得滿徑落花,卻也是香遠益清,不似人間脂粉那般妖豔。
似乎花木有心,主人離去,依舊為其守護庭院數十年。這些年來我年年途徑,它年年都在。
梧桐自來高貴,鳳栖之花又怎可泯然衆人矣。杜甫在送别賈閣老出汝州時便引用梧桐之典,一阙五言大氣磅礴,離别之意都融進了桀骜裡:
西掖梧桐樹,空留一院陰。
艱難歸故裡,去住損春心。
宮殿青門隔,雲山紫邏深。
人生五馬貴,莫受二毛侵。
——杜甫《送賈閣老出汝州》
梧桐還帶着君王的偉業與雄心。鳳栖之樹,自當得此盛名。隻不知它暗喻的究竟是天子,還是天下?
幽幽木香,巍巍昆崗;天依心米,地卧華黃。爾來四千八百餘歲,憂憂怨怨文流暢;其去九州十代之源,青青翠翠草色長。年已矣,天子腳下,先入者王;原也寂,塞上江南,聞聲嘶唱。嗚呼!今去悲懷想,幾多風光?(《下江南文》)
天子氣魄,尚寄心于梧桐。以那良木作比,恢弘一統天下之心。“鳳栖梧桐,幽幽木香。”大抵為那梧桐,做了最高貴的吟誦。
卻不料,生來尊貴的花木,竟也承載着曆來文人的落寞。高處不勝寒,自然有孤獨存在。帝王覺它尊貴,文人隻覺聽它滴雨天明,又是另一番凄清。
白居易勸酒,以梧桐為由,勸君一杯,情意至天明。
闇聲啼蟋蟀,乾葉落梧桐。
——白居易《勸酒十四首》
那田園暢遊客,也是在暮色蒼茫下,歎息一聲雨落梧桐之凄清:
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
——孟浩然《句》
更不說那拙政園的設計者文徵明,獨坐姑蘇小樓間,一夜無邊絲雨,落盡平生事:
芳草滿庭飛燕子,晚涼和雨在梧桐。
——文徵明《晚雨飲子重園亭》
梧桐花明明盛開于十裡春盛的時節,可落盡詩詞事裡,卻好似總是秋天。李白看着橘柚香的時節,卻怨道梧桐老,人煙醉。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李白《秋登宣城謝朓北樓》
何景明言雨夜清溪,也要牽連上梧桐一筆。
秋聲連蟋蟀,寒色上梧桐。
——何景明《雨夜似清溪二首 其一》
就連屬于秋季的雨沒有如期而至,方嶽都要問梧桐一句。
四十日秋無點雨,誰将消息到梧桐。
——方嶽《秋熱 其一》
滿耳蛩聲,玉階寒露,冷了秋日裡最清涼的梧桐。而寒心蟋蟀,秋傍梧桐,更是讓那鶴立之木,帶上了萬般凄迷。綠苔侵杖,秋色無新,更是别有心意,不落俗世凡塵。但那萬千梧桐詩篇落在秋季,倒更是凸顯了梧桐花的别樣風景。
白衣卿相自不與秋日同流,偏在寂靜春日之中,吟誦一場清明過後的爛漫拆桐。
拆桐花爛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豔杏澆林,缃桃繡野,芳景如屏。傾城。盡尋勝去,驟雕鞍紺幰出郊坰。風暖繁弦脆管,萬家競奏新聲。
盈盈。鬥草踏青。人豔冶、遞逢迎。向路傍往往,遺簪堕珥,珠翠縱橫。歡情。對佳麗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傾。拚卻明朝永日,畫堂一枕春酲。
——柳永《木蘭花慢·拆桐花爛漫》
想來他一身白衣,途徑卉木萋萋的春日,偶遇一樹爛漫梧桐花,更添萬家新盛。畫堂春醒,庭院如舊,桐花落在石階之上,最是春日溫柔情。
誰說梧桐隻能停留在秋季?又如何,讓其背上了萬千凄清的情緒?它盛開時,依舊是滿徑落花香。花開一季,不似桃花芳菲,不與杏花争豔。隻落落大方開在尋常巷陌,裝點着如畫人間。
作者:霜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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