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的雲南，時不時一陣瓢潑大雨。去牛油果田的路上，大萌開着他的 WEY 越野車，在被大雨澆透的紅泥土裡扭來扭去，「過了這一段就好了」，話還沒說完，車上的人因為看到路邊一株挂滿牛油果的樹而尖叫：「快停下！我要拍照！」

路邊這株還有一個多月即将成熟上市的哈斯（Hass）牛油果樹上一條斜向天空 45 度的枝幹上高高低低挂了 8 個長勢很好的果子，在密集的樹葉間十分醒目。一陣風吹過，牛油果輕晃起來，哪怕沒有風鈴聲，也覺得美妙。

「水滴形是标準的果形，核小，圓圓的牛油果核大。如果按國際标準，現在就已經可以摘了，但是我們要等到八成熟，最好的品質是在十一二月。」大萌介紹道，「用慢動作模式拍視頻，特别好看。」一車人對着這株牛油果樹記錄了兩分鐘，車子才重新啟動。

汽車行駛在牛油果林中。

沿着長滿草的泥地一直向上開，視線逐漸敞亮，路旁的牛油果樹下套種了當地的另一特産 —— 七彩花生，成熟以後花生皮上有紫粉相間的美麗豹紋。種植花生後，野草就沒有生存空間了，這是植物界奇妙的平衡。就在這時，大萌突然停了車：「我看到了雞枞菌！」大家激動地下車，踩進軟綿綿的紅土地，七八根大小不一的雞枞菌長在花生地裡，城裡人根本顧不得體面，直接用手指當工具，沿着雞枞菌向下挖，大萌提醒着不要踩到花生，又提醒要把刨出來的土回填。挖完雞枞菌，繼續向前開，路邊有當地人在玉米地裡忙碌，他又搖下車窗：「你們來除草哇？辛苦噶？」拉祜族的農民也不知道聽沒聽懂，隻是點頭微笑。

終于開到與大萌簽約合作的農戶家裡，院子裡種了藍花楹、柚子、桃子、柿子、芒果、番石榴和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樹。繞到房子背後，又是另一片天地 —— 向下的斜坡上種滿了牛油果樹，和來路上的果樹相比，這裡的間距明顯大了很多。大萌把面前一株牛油果樹下的雜草連根拔起：「之前農民不懂，以為種得越密，可以收獲越多，其實不是的。」他找了農業技術方面的人員來，才确定了以 6 米為間隔、一畝地載 22 ～ 25 株牛油果為宜的指标，「如果管理得好，一顆牛油果樹可以産 100 斤果，精細化管理可以達到畝産 1 噸，我們現在還差得很遠。」大萌輕撫着牛油果樹頂淡棕紅色的嫩葉：「長了很多紅葉子的樹說明狀态很好，後面結果可能也多。」在牛油果長出分支以後，就要在主幹中間嵌入一根木釘阻止其繼續向上發育，專業術語叫「矮化」—— 這樣果子可獲得更多的營養，樹枝向四周生長，不會長太高，方便采摘。

孟連山地。

果園裡除了市售的哈斯品種（占 95%），還有表面更綠、更光滑的平克頓（Pinkerton），果形碩大但幹物質含量較少的福爾特（Fuerte）等十幾種牛油果，後者主要用于研究。大萌有他的野心：「我們想試一試牛油果下市的 3月 ～ 9 月有沒有可能培育出反季品種，自己有地，可以不停地試。」

牛油果林的對面是一片咖啡林，還沒有成熟的翠綠色咖啡豆挂滿枝頭。林中還間雜着夏威夷果樹，與核桃樹類似，夏威夷果表皮包裹着一層青皮。往回走的路上，我們又發現了成熟的香水檸檬，大萌摘下來幾顆：「牛油果的表面凹凸不平，就像一個星球的表面，切開後又是一個宇宙。而花生、檸檬、咖啡、夏威夷果等，都是牛油果種植的副産品，整個果園裡就是牛油果和它的朋友們。」這便是大萌的牛油果品牌「牛友果星球」的由來。

而它的所處地孟連，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兒。它的全稱是「孟連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縣」，地圖上位于東經 99°9’ ～ 99°46’、北緯 22°35’ ～ 22°32’ 之間，落在雲南省的西南角，一河之隔就是緬甸。

開傘的雞縱菌。

不少人聽聞與緬甸接壤，猜測孟連一定很熱，實際上當地氣溫穩定，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在西半球的近似緯度誕生了「世界牛油果之都」墨西哥米卻肯州 —— 全球牛油果産量第一。牛油果樹根細，難以抵禦台風和暴雨，中國同緯度的廣東、廣西、台灣，甚至更靠南的海南，都不如深居内陸的孟連更利于牛油果的生長。

在決定投身種植、銷售牛油果之前，大萌的工作與農業毫不相關：他出生于雲南紅河，畢業于西北民族大學，徒步走遍中國，是小有名氣的旅行家。2015 年以來，大萌一直參與公益攝影，為西部地區免費送出了 15000 多張照片。而送照片的初衷，隻是因為他小時候沒有留下任何照片。大萌的父母都是哈尼族，在他出生不久就前往江蘇無錫打工，大萌從小跟随外公、外婆長大，記憶中第一次見到母親已經 7 歲。

2021 年初，大萌決定回雲南時并不是為了牛油果，「我從小在民族文化不斷流失的環境裡長大，我回來是想記錄少數民族的文化，但是我發現做這個連自己都養不活。」大萌來到孟連後，發現這裡既有保存較好的少數民族傳統，又有豐富的物産可以作為文化傳播的載體，他也能靠賣貨養活自己。而最終選擇了牛油果，是因為嘗試了進口和國内其他地方生産的後，發現孟連的更好吃。

成熟的牛油果。

牛油果原産南美洲，中國從 2005 年從秘魯、智利、墨西哥進口，電商蓬勃發展的時期，在各種營銷手段的推動下，牛油果 「富含單不飽和脂肪酸以及膳食纖維和鉀」的特點被廣為宣傳，一度成為「超級水果」。2010 年中國僅進口 2 噸牛油果，到 2018 年增長至 4.39 萬噸，不到 10 年，銷量暴漲兩萬多倍。

牛油果漂洋過海到中國要 30 ～ 45 天，在原産地五六成熟時就摘下，全程保鮮運送到上海，再進行催熟，才能上架銷售。這導緻進口牛油果果實不夠飽滿，粗纖維的概率高，易産生黑絲，談不上「美味」。相比之下，孟連的牛油果可以八九成熟時才采摘，最快 72 小時送達全國各地的顧客手中。自然成熟的哈斯牛油果幹物質含量高，口感綿密，有着名副其實的「牛油」質感。上市以來，凡是吃過孟連牛油果的人，都會感歎「從來不知道國産牛油果這麼好」！

當地拉祜族果農那呸與紮龍在采摘牛油果。

牛油果樹前兩年不結果，第三年結的果要處理掉，第四年才開始量産。孟連縣 2007 年引種牛油果，目前産量占全國牛油果總産量的 70%，已經成為國内種植規模最大的牛油果基地，成功替代了 6% 的進口份額 —— 從後面這個數據來看，國産牛油果無疑有巨大的市場空間。

這也是大萌的動力所在。今年他在另一座山又包下了 100 多畝地種牛油果，加上之前兩戶農民的果園，種植面積擴大到 200 畝，預計年産量将達到 60 ～ 80 噸。「去年産量隻有 15 噸，但打下了紮實的基礎，所有老顧客都在等。」大萌信心滿滿，「今年我們要推出 5 個試吃裝，11 個整裝會注明果子采摘時間的先後，方便顧客先吃熟的，不浪費。」相比其他水果，牛油果有兩個極大的優勢：一是從樹上摘下來才開始成熟，果農根據訂單量來采摘，銷售期從 9 月初到次年 3 月，長達半年；二是牛油果運輸不需要冷鍊，節省了一大筆成本。

拉祜族農民在插秧。

然而對大萌這樣選擇農業的「創一代」來說，困難和風險依然不小：首先是政策扶持夠不着。孟連縣對種植面積 300 畝（連片）以上的企業會給予供水、修路等支持。牛油果頭 3 年沒有産出，一畝地 3 年下來大概需要 1.5萬 ～ 2 萬的養護資金，300 畝地至少需要 450 萬的投入，這顯然不是年輕人光憑一腔熱血就能辦到的。雖然有不少朋友覺得大萌的牛油果很好，希望投資入股，但考慮到農業靠天吃飯，自己也無法保證收益，大萌婉拒後，選擇了銀行貸款。7 月一連 10 天沒有下雨，牛油果樹苗死了幾十株，一株的采購價是 80 ～ 120 元，大萌很心疼，但是沒辦法，農業就是這樣。

其次是「人」的難題，幾乎沒有年輕人願意回到孟連從事農業。一些種植牛油果多年的果農叫孩子回來接班，結果沒兩個月孩子覺得壓力太大跑了。大萌希望找到 1 ～ 2 名當地人做助手，負責和當地農民打交道、發貨，但遲遲沒有找到。「現在所有事都是我親力親為，太累了，哪怕隻有 10 個訂單，如果我不去，都發不出去。」他希望能把更多精力用于引進新技術、拓寬銷售渠道、文創研發等方面。

大萌鏡頭下的少數民族男孩。

此外，雖然牛油果種植已經邁過了 0 到 1 的階段，但育種和栽培技術在當地基本被農業巨頭壟斷，國外的先進技術也沒有渠道獲取。大萌非常想找到科研院所的老師交流。8 月底，一家昆明的農資公司來到果園，準備實驗 5 套有機種植的方案，監測各項指标。這是大萌的「 1」計劃，向右旋轉 90° 就是「土」字，大萌和果農簽協議，每斤比市場價高 1 元收購牛油果，「一切為了土地，我希望未來種植的區域在産量穩定的前提下，土壤質量得到改善。」

回孟連一年半，大萌覺得自己不再「漂」着了。他給當地少數民族拍了很多照片，并即将在村裡最大的那棵樹下辦一場攝影展，讓村民看看自己的照片；他把咖啡農人的孩子畫的畫印到了咖啡包裝上，産品就叫「咖二代」，每賣出一盒，就有 2 元用于孩子的美育培養和想象力啟蒙；他每天都在教育農民「不可以在果園亂扔垃圾」，慢慢地山裡的人們也有講衛生的意識……一如「孟連」在傣語裡意為「尋找到的好地方」，這顆坑坑窪窪的綠色星球，正在迎來它的好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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