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運的列車上，來自五湖四海的旅客們聚集在一起，不同的方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性格相互碰撞。每個人都帶着自己的故事，短暫的在這裡相聚，然後又拿上背包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那位叔叔先是輕輕彎下身體，

把包裹裡的老母親放在卧鋪上，

才開始解脖子上系的扣子。

因為勒的時間太長，

脖子都被勒紅了，

扣子又系得太緊，

根本解不開。

我隻好拿來剪刀剪斷系帶。

1

春運來了，擁擠的車廂、濃重的煙味、嘈雜的聲音、大包小包的行李、四面八方的旅客、南腔北調的口音，都彙聚在《好運來》的歌聲中。旅客們把早已經準備好的零食、飲料擺上桌子，喜歡熱鬧的朋友已經組團打起了撲克，喜歡安靜的則選了靠窗的位置開始追劇、打遊戲。

火車，承載着每一位旅客的家和遠方，而我就是護送大家平安回家和奔向遠方的列車乘務員——高婷婷。

有時候，我很讨厭這份工作。因為累，長時間的站立，靜脈曲張成了乘務員的職業病；因為煩，經常要應對千奇百怪無理取鬧的奇葩客人；因為悶，鎖在車廂的方尺之間，重複單調的勞動。可是，這份看起來沒有可取之處的工作卻也給了我無與倫比的幸福感。融入工作，我漸漸體會到對别人微不足道的善意幫助，或早或晚會回報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場生命的守恒定律。

我的每一次上崗都是一次奇幻之旅！如果你願意仔細琢磨火車上的乘客，就會在腦海裡形成一幅有趣的地方特色圖譜。

那些七八個人擠在一起，桌子上放着打開的醬瓶和白柄綠葉的大蔥，還有幹豆腐上陣打底的是東北人。他們周圍老白幹渾厚的味道直沖鼻孔，還有人帶着老親娘包的酸菜肉餃上車！我路過時，經常會被口紅殘了一半的大姐硬拉住胳膊，往嘴裡塞進一個翻不過舌頭的巨大餃子。

拖家帶口，孩子哭大人叫，行李超過身體幾倍大，卻隻舍得吃泡面的，大部分是河南打工仔一家人！可别小瞧他們的包裹，裡面應有盡有，從牙簽到謀生工具，無論走到哪裡，打開就是一個家。

還有搬着各種海鮮箱上車的，通常是江浙人，他們會用我聽不懂的方言，斯文地邊吃邊聊。至于吃多長時間，聊到什麼時候，完全取決于列車什麼時間熄燈。

更有那些溫文爾雅，隻帶簡單行李，一包一人，買一杯咖啡，喧嚣裡心靜如水，慢慢啜飲的，是廣東潮汕一帶的人居多！

而蒙頭大睡的，則是勞累一年的歸家者。也有情侶二人，男孩擁着女孩站在窗邊，凝視夜色。對女孩來說，男友的體溫便是這世界上最大的溫暖。

靠近火車連接處，有人皺着眉頭吸着煙，家對于他來說或許是最遠的它鄉；而那些背轉身偷偷抹去眼淚的，是在離别中獨自療傷的旅者。

2

我工作的列車是K字頭的普快，走沈陽到上海線，工作之初我負責硬座車廂，工作量大到暈倒過一次，被三個成都來東北旅遊的醫生給救了。

每次車廂裡人太多，就容易供氧不足，有時候站的地方都沒有。小孩子被大人從車窗裡塞進來，又舉到上行李架上。不光是過道裡擠滿了人，廁所裡也站着人，有個小夥子甚至隻能用一隻腳着地。

我記得最擠的時候，有一位大姐被擠到突發狂躁症，把褲子一層層脫下來，将縫在内褲裡賺了整整一年的打工錢撒得滿天都是，還舉着水杯又是唱，又是跳：“歡樂歡樂中國年，歡樂中國年，我要回家喽！”幸好乘客們素質相當高，有幫着穿褲子的，有幫她撿錢的。最後錢一分不少，完璧歸趙。後來我把她安排在列車員休息室她才慢慢緩過來，而且竟不記得剛才自己幹了什麼。

從2018年初起，我就開始負責軟卧車廂。本以為軟卧的工作會相對輕松些，沒想到這裡另類的乘客更多。軟卧的一個小包間裡是四張床，有一個小門可以上鎖，空間封閉，私密性更高。軟卧比普通卧鋪要舒适一些，硬卧寬60CM，軟卧是80CM，硬卧6張床，軟卧4張床。

我們這趟列車經常會遇到從東北到上海旅遊的俄羅斯年輕人。有一次，我敲門提醒四個俄羅斯乘客準備下車，沒想到他們沒鎖門，一敲，門就開了。裡面兩男兩女集體裸睡，還不蓋被子，光溜溜地從鋪上探出身子和我打招呼，吓得我臉紅心跳地退了出來。聽到他們在裡面大聲尖叫哄笑，我才反應過來他們是故意的，當時我心裡那個氣呀。

這群俄國青年真是戰鬥民族的後裔，剛上車我就發現他們私自拎了不少啤酒和香腸。提着酒瓶開喝之後，還在車廂過道裡大跳熱舞，并且邀請每個路過的乘客加入，不加入就會被強行抱着轉一圈。他們的行為遭到了很多遊客的投訴。好容易等他們下車了，我去打掃時，發現軟卧成了垃圾站，啤酒瓶、香腸包裝、零食殘渣等，扔得到處都是，電熱水壺倒在桌子上，被子揉成一團，消過毒的枕套已經被拆了下來，不知道擦了什麼髒東西，留下又髒又黃的印迹。整個包間讓人無處下手，我頭疼不已。

3

有一次，我一邊巡視，一邊檢查票夾，正好看到我們乘務長舉着強光手電筒在車窗旁邊打暗号呢！三長一短，重複三次。我們乘務長王姐和她老公都是鐵路員工，王姐出車，她老公就休息，她老公出車，王姐就放假，兩個人總是湊不到一起。算起來，他們已經有5年沒在一起過節了。

後來王姐的老公發現，我們的列車在發車10分鐘之後，會經過機務段的家屬樓，他們家在8樓，于是他就算好時間，在窗口用強光手電朝我們的列車打暗号。這三長一短的暗号打出兩次之後，我們的列車就會開出他的視線範圍。夫妻二人就靠着這個暗号在過年的時候相互交流，而這個暗号一打就是三年！

每次看到王姐和她老公互打暗号時，我都默默感歎：誰說列車員不懂浪漫，隻要有愛就會讓人制造出最暖心的浪漫。

列車上的軟卧還有個奇怪的規律，比如這趟車上來的大部分是老年人，下趟車上來的很可能是一卧鋪嬰兒。

緊挨着洗手間的乘客也挺奇怪，那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居然包下了一個隔間的四張軟卧。

他上車時，左手提着旅行箱，右手拎着編制袋，脖子上還吊着一個巨大的襁褓，襁褓裡露出一個核桃一樣的腦袋！

一開始我忙着幫着他搬行李，沒太注意，還以為是父親帶孩子上車。等幫他安頓下來，仔細一看，包裹裡竟然是位非常瘦小的老奶奶。她眼睛混濁，滿臉皺紋，白發稀少，幾乎要掉光了。

那位叔叔先是輕輕彎下身體，把包裹裡的老母親放在卧鋪上，才開始解脖子上系的扣子。因為勒的時間太長，脖子都被勒紅了，扣子又系得太緊，根本解不開。我隻好拿來剪刀剪斷系帶。他小心翼翼地把老奶奶抱出來，我才發現奶奶身下還墊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下面還墊着一塊木闆。整個的構造真像一個挂在脖子上的簡易釣床呀！

老奶奶又瘦又小，體型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叔叔給母親蓋好被子，才松了一口氣。他笑着對我說：“這是我娘，94歲了，帶她回山東老家看看，估計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好奇地問：“您為什麼要包下整個卧鋪包間呢？”

“我老娘大小便失禁，怕換尿不濕的時候影響到别人！唉，沒辦法，老小孩可不是小孩，怕惹人煩呢！”

我給他們打了一壺熱水，還拿來車上的備用盆，心想：那位叔叔應該會用到吧！敲門進去時，他正用奶瓶給奶奶沖奶粉，動作非常熟練，看我進去，趕緊從桌上的紅色塑料袋裡抓出一把松子，塞到我口袋裡，嘴裡還說：“一看你就是個好孩子！”

“唉，人老，壽高，受罪呀。我娘一個人帶大7個孩子容易，我們7個養娘可就難了。我是最小的一個，前面的哥哥姐姐不是身體不好，就是幫子女帶孩子呢，就剩下我一個閑人兒了，她管我小，我就得養她老呀，我就不信自己養不活一個老母親！而且，我娘給了我兩次命！小時候家裡失火，房梁都燒着了，誰也不敢進去救我，是我娘沖進去，把我從床上抱出來的，她手臂都被燒糊了，現在還有傷疤呢！”

我想：這位叔叔一個人長期照顧老母親，一定沒人聊天，否則他怎麼會一見到我就說個不停呢？

“我也有個像你這麼大的姑娘，在北京打拼，住着地下室，啃着方便面，擠着公交車，要是在身邊就好了，年輕人都不容易呀！”

叔叔一邊用紙巾擦奶奶嘴角流出的奶，一邊又說：“我挺願意照顧她的，有點事兒幹，就是洗澡不太方便。一開始老太太不讓我洗，後來我就帶她去洗浴中心，可是給人家多少錢也沒人願意幫她搓澡，老太太身子骨弱，别人怕搓散架。可我也進不去呀，你說是帶她去男堂還是女堂呢？最後我一氣之下應聘當了搓澡工，等洗浴中心下班之後，背着我娘去洗貴賓間，哈哈哈！”

“我有退休金，還有打工的錢，不用在娘身上用在誰身上？”大叔侃侃而談，性格爽朗。我不禁在心裡給他點了個贊。看着大叔為奶奶忙前忙後，讓人特别感動，我突然好像有點想我爸媽了。

大叔在山東下車之後，我發現他把包間收拾得像沒人住過一樣，連老奶奶換下來的尿不濕和紙巾都統統打包帶走了，大叔真是個好人！

4

大叔的隔壁房間住着一對老夫妻，在天津站上車時，他們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先是老夫妻在車站抱着來送行的兒子大哭，不肯上車。好容易在發車之前把他們拉上車，鎖上車門，夫妻兩個又緊緊貼在車窗上，癡癡盯着兒子看，不肯去卧鋪。火車發出一聲長嗚，站台上的兒子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兩口又放聲大哭。

大媽一直用手捂着胸口，我怕她出事，好說歹說終于勸進卧鋪包間。幫他們安頓好之後，大爺拉着我的手說：“麻煩你小同志，幫我們倒點熱水來，你大媽心髒不好，要按時吃藥。”

等我端着杯子回來，大爺大媽的眼淚還沒幹呢！

他們要回江蘇老家，兒子大學畢業之後留在天津工作，老兩口為了給兒子買房，搭上了所有積蓄，還賣了老家的房，出讓了老家的地。兒子結婚生子之後，兩位老人又幫忙把孫子帶到5周歲。可是這一大家子住在兩室一廳的房子裡難免會發生磕磕碰碰，小夫妻經常因為老兩口吵架。為了不讓兒子左右為難，夫妻二人一商量隻能以想家為名，回老家生活了。

我把水放在桌子上，轉身離開的時候，看着他們蒼白的頭發，臉上挂着的淚珠，心裡特别難受。他們回去之後，沒有房子，沒有土地，沒有親人，我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情景。

列車穿行在黑夜中，外面的景物飛速倒退，乘客們離家越來越近，我卻離家越來越遠了。剛喘了一口氣，就聽到1103包間傳來乘客争吵的聲音，我趕快跑過去敲門。

原來是三個乘客在抱怨一個帶着兩個小孩的媽媽，從二層鋪往下把尿，澆到了下面的人！

這個媽媽我有印象，臉上帶着兩抹高原紅，懷裡抱着小兒子，背後背着一個比山還高的包，上車的時候被車門卡住了，我們用了兩三分鐘，才把她背後的大包裹拖上車。她的大女兒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後背背着一個巨大的破舊牛仔包，兩隻小手還拖着一個大人用的旅行箱。母子三人從穿着打扮上看，不像是能承擔軟卧票的人。

帶小孩子出門，住在上鋪确實不方便。但下鋪和上鋪在票價上有差價，她又不舍得花錢補票，幸好有個住在下鋪的小夥子在唐山站下車，我趕緊把她們母子安排過去。

那位媽媽帶着讨好的笑和濃重的山東口音，再三謝我，還管我叫大妹子。可是我對她印象不是太好，因為實在是看不慣她不停地使喚大女兒。小兒子拉臭臭了，就指使女兒去換尿不濕，小兒子餓了，打發女兒去沖奶。但女兒餓了卻隻得到一隻幹面包。我心想：什麼事都打發女兒去做，女兒就不是親生的孩子嗎？

10點鐘卧鋪熄燈了，山東媽媽住的包間半開着門，大概是其它乘客嫌棄她們身上發出的怪異味道吧！我從開着的門縫裡看到兩個孩子一個頭朝南一個頭朝北的睡着了，響着均勻的呼吸聲，那位媽媽席地而坐，屁股下面墊着紙殼，她蜷起身體，把手臂伸得長長的，抓住卧鋪床沿，形成一道防護牆，防止女兒和兒子滾到地上。

她的頭伏在床沿上，随着火車的震動一晃一晃。看到這一幕，我忽然有些感動，原來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愛孩子。

小女孩在半夜醒過來，非讓媽媽上床去睡。結果她自己去打熱水喝，不小心燙到了手臂。那可是100度的熱水！我趕緊拉着她跑到洗漱間，先用冷水沖了十來分鐘，又拿來急救藥箱給小女孩上燙傷藥。女孩皲裂紅腫的小手背上起了水泡，大概是二級燙傷，我叮囑她隻要注意不再沾水，别化膿感染，三五天就會好的，問題不大。

那個山東大姐看到女兒被燙傷，急得不行，又見我給小女孩上了藥，感動得都要哭出來了。她從胸口掏出一個黃色的三角形東西，上面還紅筆寫着什麼，底下墜着一個鈴铛，非要把那個東西挂我脖子上。她告訴我說，這是她在北京廣濟寺求的符，很靈的，她每年都給丈夫求一個，現在丈夫的身體真的好多了。

她還說我是好人，一定會有好報。我實在沒辦法推辭，隻能任她挂在脖子上。後來我怕領導發現，就又偷偷塞進衣服裡面了。

大姐說她命好，今年遇到的好人特别多，先是老闆看她買不到火車票，就給她訂了軟卧，然後遇到我。

怕影響别的乘客休息，我示意大姐壓低聲音。大姐說她家在山東棗莊，2014年和丈夫一起去北京打工，沒想到兩年前丈夫的腿越來越腫，到醫院一檢查居然是尿毒症。透析吃藥，才兩個多月他們就把這些年來的積蓄花光了。她沒辦法，隻能先送丈夫回老家。後來老家的老人先後過世，大姐隻能自己帶着兩個孩子在北京打工。

我倒是很好奇，大姐做什麼工作還能帶兩個孩子？她告訴我，洗肥腸！也就是豬下水。

大姐說，先用清水将大腸内外糞便翻洗幹淨，撕去腸油，再用鹽、醋和明礬反複進行揉搓，然後沖洗幹淨，入沸水鍋中汆。撈出後再用鹽、醋和明礬反複進行揉搓，然後再洗第三次。每洗一條才賺5角錢。也難怪她的手裂成那樣，我突然對這個憨厚的女人肅然起敬。

大姐吸吸鼻子說：“每當路過你們城市小區的時候，看到裡面的媽媽穿着漂亮的衣服，領着孩子玩，我也想自己的孩子能過上那種日子，可是我一個農村人也沒多大能耐，隻是苦着孩子了。現在老大要上學了，得送回老家。我得好好訓練她，才能讓她照顧好爸爸。命苦的人總要靠自己呀！”這個世界上并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有些人為了活着已經竭盡全力了。

同包間的乘客已經開始用咳嗽抗議我們聊天，我隻能慢慢退了出來。大姐在山東臨沂下車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大袋零食，她告訴我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手上的這袋零食就是同包間裡的那些人送的。

淩晨2點15分，大姐帶着孩子下車了，看着她們在暈黃的站台上慢慢消失的身影，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摸摸頸間的護身符，感覺到好溫暖。我在心中默念：好人一生平安！

5

那個戴口罩的男人還坐在過道裡，像一尊雕像。他把自己包裹得超級嚴實。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他沒玩手機，沒吃過東西，沒喝過水，也沒動過，從上車他就坐在那裡，一直臉朝窗外看景色。

我倒覺得他挺适合當乘務員的，我的工作時長一般會超過16個小時，下班之後去休息，也隻能睡三個小時左右就要返崗。這就是我的同期姐妹離職率達到80％的原因。不能按時吃飯，作息時間不規律，壓力又大，工資還少，剛入職時我一月才賺兩千多，還沒有保險。

乘客們已經安然入睡，我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呢！一想到晚飯心裡有點小雀躍，等着我的是我男友送來的一份愛情大餐——炸醬面。

打開罐頭瓶的蓋子，吸吸鼻子，裡面裝着的是我最愛的蔥花肉絲面。突然，我感覺“雕像”乘客似乎在看我，我蓋上瓶蓋，走到那個男人身邊低聲問：“先生，已經很晚了，您不進包間休息嗎？”

他轉過頭看着我，我覺得這雙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男人答非所問地說：“唉，我剛才看到你男朋友給你送飯了。”

我臉一紅：“是呀，他對我挺好的，就是人有點傻！”

“真羨慕你們，如果你有時間，能坐下陪我聊聊天嗎？”

他慢慢摘下口罩，我差點喊出聲來：“你，你不是古裝劇裡的那個演員……”他用食指在嘴邊擺了個“噓”的手勢。

我的天呀，遇到當紅小生了，他演過不少古裝劇和時裝劇，偶爾也會客串主持人，我猜測他一定是坐車回上海老家。這還真是我工作以來，第一次遇到名人。

我壓低聲音：“我超喜歡你演的那個古裝劇，我們乘務組的小姑娘都是你的粉絲，一會兒一定要給我簽個名啊！”他無奈地笑笑，點點頭。

“可是你為什麼一個人坐火車？不是應該坐飛機，有助理跟着的嗎？”

他溫和地笑笑：“我想……過過普通的日子，自由自在地呼吸一會兒！”

他指指我罐頭瓶裡的炸醬面：“聞着真香！”

我猶豫了一下：“那給你分一半吧！”我拿來一次性餐具，給他夾了一半面，兩個人面對面開吃。

“你和男朋友是怎麼認識的？”

“明星也這麼八卦嗎？”

跟他開了個玩笑之後，我慢慢講起了我和男友的故事：“那是15年，我剛當乘務員，我和男朋友還不認識。他因為工作關系經常坐我們這趟車在家和省會之間往返。有一次上車，他看到擁擠的人群中有個小偷順走了一個男乘客的蘋果手機，就沖上去把小偷抓住了，幫失主追回了手機。他哪知道那些小偷都是一夥的，小偷裡還有一個女的，那個女的沖上去就在我男朋友臉上抓了一把，還撕扯他的衣服，大聲喊：‘性騷擾呀，連老娘的豆腐都敢吃。’更可氣的是失主在找回手機之後，為了息事甯人，躲了，沒有人出來為他作證。”

“他一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在人們指責聲中紅着臉，百口莫辯。那群小偷是慣犯，和我混了個臉熟。就算今天被乘警抓進去，明天出來也要繼續偷的那種人。我實在氣不過，就擠進人群說：‘我是他女朋友，大家看看我和這位大姐誰更漂亮，誰更年輕，你覺得他會當着自己女朋友的面占便宜嗎？’結果氣得那群小偷直朝我翻白眼。我可不怕他們，對那群人說：‘你們要是再不下車，我們就直接去警務室，找乘警談談。’然後那群小偷灰溜溜地離開了，我們就是這麼認識的。”

偶像微微一笑，壓低聲音說：“我的女朋友是我高中同學，我小有名氣之後，就和她分手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保護她，還是我比較自私，為了自己的發展。現在孤家寡人，翻遍手機，想找個人談心都找不到！”他輕輕歎了口氣，用方便筷子撥弄碗裡的面。

“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不了解你的生活圈子，隻是覺得人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心是知道的，如果不跟着心走，就會痛。”

“從始發站到我男朋友所在的城市要行駛三個小時，列車才停靠五分鐘。我胃不好，就喜歡吃熱熱的炸醬面。每次我跑線，他就做好面條，買好站台票，把炸醬面抱在懷裡暖着，在站台上等我。快過年了，天氣冷，乘客多，他凍得跟冰雕一樣，就為了給我送瓶面。面一直被他抱在懷裡，送到我手裡的時候還是熱的。但是剛才我們連句話都沒說上。其實我不求什麼大富大貴，能守住這個人就覺得很幸福了。”

“你的面真好吃！”

“給你分了一半呢，要不是看你是我偶像，聞都不讓你聞一下。”

我的偶像笑起來真好看，如果男朋友知道會不會吃醋呢？

為了謝謝我的面，他給我留了微信，說如果做現場節目會送票讓我和男朋友一起去。後來他也真的送了票給我，可我還是把票轉送給了北京的同學。理由很簡單，不想讓普通人的崇拜成為他前進的負擔。明星，就這樣遠遠地看着挺好。聽說他新拍的網劇就要開播了，祝他收視長虹，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自己的幸福？

人在江湖，被需要是一種運氣，能助人是一種福氣。甯靜的夜，空曠的原野，擦肩而過的列車，燈光忽明忽暗的城市，最終都會消失在夜裡。每個人的歸處不同，緣分或深或淺，而這裡，就是緣起緣滅的移動城堡。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就要奔赴旅途的乘客們，祝大家阖家幸福，一路順風。

題圖 | 圖片來自潑辣有圖

配圖 | 文中配圖均來源網絡

（文/紅袖添亂，本文系“人間故事鋪”獨家首發，享有獨家版權授權，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轉載，違者将依法追究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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