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中元年(847),五月,李商隐應桂管觀察使鄭亞的邀請,來到了桂林。
“桂林山水甲天下”,可見這裡是個好地方。
青山養人,綠水潤心。
曾一度深受“牛李黨争”負累的李商隐,終于得到了難得的快活甯靜。
正是在這裡,他寫下了一首很治愈人心的小詩——《晚晴》: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并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
越鳥巢幹後,歸飛體更輕。
“晚晴”,指的是傍晚時分雨後初晴。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
時值春夏之交,暮春已去,夏日尚且稚嫩清朗。
這是最好的時節,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詩人的住所幽寂僻靜,登高望去,恰好可以俯瞰城門外的曲城。
開頭兩句,交代了時間、地點,也奠定了整首詩一種清新悠然的基調。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初夏時節多雨,往往一下便是好幾日。
宋代範成大有一首小詩《喜晴》裡:“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寫的便是同樣場景:
整日下雨,都沒有覺察到春天已經結束了,天一晴才發現已然夏日深深。
白日裡雨還下個不止,誰知到了傍晚時分,雨竟然停了下來。
雲開雨霁,萬物都清淩淩地,光耀生輝。
詩人的心裡也很高興。
他說,長日以來,那生長在幽靜中的小草們,倍受雨水的侵襲。
而今雨過天晴,它們終于得到了上天的憐愛,得以沾沐餘輝,獲得一點點光照暖意。
“并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
胸腔中滿溢的喜悅,讓詩人忍不住登上高閣,憑欄遠眺。
天高地也迥,令人神清氣爽。
夕陽的餘晖流連駐足在窗棂上,投下似明似暗的光斑,微弱然而柔和。
“越鳥巢幹後,歸飛體更輕。”
鳥兒們因連日下雨而濕漉漉的窩巢,也被陽光、夏風曬幹、吹幹。
原本被打濕的羽毛,漸漸變得幹燥柔軟。
它們重又能輕盈自在地飛來飛去了。
全詩短短40字,字裡行間都能感受到的,是詩人内心的輕快與喜悅。
真好呀,雨停了,天晴了,太陽出來了。
小草可愛地探頭探腦,一會兒聳聳肩,一會兒踢踢腿,盡情沐浴在陽光下。
小鳥悉心地梳理着羽毛,不時從枝頭這端飛到那端,展示自己輕盈靈動的身姿。
萬物都被認認真真地漂洗過一遍,灰塵、肮髒、負累、疲憊,統統都不見了。
幹淨的雲朵下,嶄然一新。
桂林這段旅程,于李商隐來說,其實很短。
不過短短一年,鄭亞就被貶官。
被他邀請而來的李商隐,自然也失去了官職,不得不離開桂林,重回長安謀生。
作為晚唐最有名的詩人之一,李商隐的一生,都不太幸運。
10歲時父親離世,作為長子的他,早早就扛起了養家的重擔。
為了生計,李商隐給人抄過書,還學會了販舂(也就是買進帶殼的谷物,舂成細糧之後再轉手賣掉)。
難得的是,他的學業也沒有被耽擱。
16歲,就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
後來他遇到了自己的伯樂令狐楚,得其賞識。
令狐楚去世後,他又得到了泾原節度使王茂元的欣賞,成了對方的乘龍快婿。
除了科考次次失敗外,李商隐此時過得其實還不錯。
然而糟糕就糟糕在,這一樁看似美滿的婚姻,将他的人生從此拖入到一個深淵般的政治漩渦中。
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牛李黨争(指唐代統治後期以牛僧孺、李宗闵等為領袖的牛黨與李德裕、鄭覃等為領袖的李黨之間的争鬥)”。
李商隐的第一位伯樂令狐楚,屬于“牛黨”;李商隐的嶽父大人王茂元,卻屬于“李黨”。
一面是恩人,一面是親人。
李商隐運氣不太好地卡在兩個黨派中間。
牛黨說他朝秦暮楚,背叛了自己,是個小人;李黨也說他和牛黨糾纏不清,品格不佳。
可歎李商隐寫得出錦繡詩篇,卻看不清官場上的詭谲紛争。
很尴尬,也很無奈是不是?
這也讓李商隐的詩歌之中,總萦繞着一層揮之不去的凄楚與哀愁。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然而這首《晚晴》,是不一樣的。
它有着李商隐筆下少有的清新治愈。
他寫春、寫夏,寫雨、寫晴、寫鳥兒,寫小草,活潑又自在。
像一束光,長日陰雨後晴朗天際穿透厚厚雲層的光,将詩人晦暗陰潮的内心,照得溫暖而透亮。
常常,能夠治愈我們的,并非多麼巨大的驚喜。
而往往是那些平日被我們忽略的,人間細碎的點滴。
是清晨醒來,灑滿整個房間的金色陽光;
是靜谧午後,貓咪慵懶的睡姿、與可愛的呼噜聲;
是萬籁俱寂的夜晚,躺在暖融融的被褥裡,看一部喜歡的電影。
吵鬧是人間,沉寂亦是人間。
或許真的是,像作家吳慧子在書裡寫的:
“人一輩子,走走瞧瞧,吃吃喝喝,不生病,就是福氣。如果能遇到自己愛也愛自己的人,再發點小财,就是天大的福氣。”
【版權聲明】本文由詩詞世界原創發布。作者:葉寒。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