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浙江省開化縣長虹鄉台回山村,層層疊疊的梯田上,邱紅保的150畝油菜已經進入了盛花期,再有一個多月,這些油菜就要收獲了。隻是,越來越高的人工,讓豐收的喜悅變得有些沉重。丘陵梯田上,收割機上不去,雇人收割,支出比油菜籽的收入還高。更不用說油菜收獲之後,還要種水稻,同樣需要龐大的人工支出。
我國有7億畝丘陵山區農田,6000多萬畝設施農地,這些地方,一般農機難以到達,一直都是提升農業機械化率的短闆和卡點。今年3月以來,中央一号文件、農業農村部文件,多次提出推進适宜丘陵山地、設施園藝的小型機械研發工作,推進南方水稻機械化水平提升。如何讓這些仍在使用人力耕作的地方,更快地進入機械化時代?新京報記者采訪了多位農戶和專家,探讨丘陵山地、設施農業中,破局機械化難題之路。
3月25日,浙江省開化縣長虹鄉台回山村,層層疊疊的梯田。受訪者供圖
丘陵山地難見機械化農耕
3月底,全國春耕正在進行中,在華北、關中、長江中下遊等廣袤的平原上,無數農機在田野裡忙碌,機械化的春耕場景随處可見。
然而,在平原之外,南方、西北還有衆多的丘陵山區,邱紅保所在的浙江省,丘陵山地占據總面積的70%以上,3年前,邱紅保回到故鄉,流轉土地,種植油菜和水稻,一年兩熟,他沒想到的是,離鄉多年再回來,群山丘陵上的梯田裡,勞作的依舊是人,唯一可用的機械,隻是一種手扶的微耕機,“兩個人一前一後,擡着可以走山路,重量也合适。”邱紅保說。微耕機每年至少可以用兩次,種油菜前用一次,栽水稻之前用一次。但其他時候,不論是種,還是收,都保持着傳統的人力耕作。“現在最想要的,是适合梯田的微型收割機、播種機、插秧機等。”邱紅保說。
這種小型的微耕機為邱紅保的梯田種植帶來了很多便利,但仍舊缺乏其他機械。受訪者供圖
農業農村部主要農作物生産全程機械化推進行動戰略咨詢專家胡志超對新京報記者介紹,在全國丘陵山區縣中,耕地總面積是4668.60萬公頃,約合7億畝,占全國的34.62%,播種面積5673.10萬公頃,約合8.5億畝,占全國的34.20%,農業人口29810萬人,占全國的52.85%。
7億畝丘陵山地上,生産了全國93.39%的茶葉,62.28%的水果,78.58%的馬鈴薯,62.78%的甘薯,57.53%的油菜,39.60%的水稻,以及37.29%的蔬菜。
然而,在無盡的丘陵山坡上,機械替代人力的比例,隻有一半,胡志超介紹,丘陵山地是我國重要的糧油果蔬茶生産地,但綜合機械化率,到2020年,隻有50.05%,低于全國平均水平20個百分點。“丘陵山區農業生産存在無機可用、無好機可用的困境。”
雲南元陽梯田上,收獲的水稻,依舊靠人背馬馱運回家。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
缺乏機械化的雲南元陽梯田上,人們仍舊進行着艱辛的勞作。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
6000萬畝設施農田急需農機
和丘陵山地一樣,設施農田同樣是農業機械化中的短闆,農業農村部南京農業機械化研究所農業資源開發與設施農業工程技術中心主任陳永生介紹,到2021年,全國設施農地中,綜合機械化水平為43%,但種和收格外薄弱,隻有10%-20%。
接近4月,山東省菏澤市單縣李新莊鎮,瓜農賈行全的120畝香瓜大棚,到了采摘前的最後階段,這也是用工量最大的時候,他每天都要雇傭100多人幹活,光人工費的支出,每天就有15000元左右,賈行全算過一筆賬,他一年支出的人工費,大約在100萬元。
農業農村部南京農業機械化研究所農業資源開發與設施農業工程技術中心主任陳永生。受訪者供圖
相比陸地種植,大棚裡的環境更極端,對勞作的人更不友好,高溫和潮濕,讓大棚裡幹活的人,冬天也會汗如雨下,更不用說夏天,進入大棚,如同進入了蒸籠一般。
“你見過在1米高的韭菜棚裡打藥的情景嗎?”中國農業科學院蔬菜花卉研究所研究員謝學文對記者說,在那樣的大棚中,人們背着40斤重的噴霧器,一手扶搖杆,一手持噴杆,挺着腰,彎着腿,或蹲或跪,扭曲、艱難地把藥水噴到每一株韭菜上,“那是一種極其艱辛、極其沒有尊嚴的勞動。”謝學文說。
賈行全的大棚比較高,最低的也有2米半,人可以站立打藥,但仍必須使用最傳統的人力噴霧器,無法使用現代化的機械,更不可能使用無人機打藥。
“我最想要的,就是能在大棚裡打藥的機器,以及可以自動覆膜栽苗的蔬菜播種機。”賈行全說。
好在,從2007年開始,賈行全所在的地方,有了可以在大棚裡作業的小型耕地機,實現了機械化翻耕,有專門從事社會化服務的機器和人,一畝地120元。如果沒有這個耕地機,賈行全的大棚香瓜,可能就無法種植了,“現在找不到願意人工翻地的人了,給多少錢也不幹,太累了。”賈行全說。
“無機可用”和“有機難用”
不論是丘陵山地,還是設施農地,提升農業機械化水平的需求,都尤為迫切,然而,多年來,這裡的人們仍然缺乏合适的小型乃至微型農機。農機研發的難處到底在哪裡?
胡志超介紹,在丘陵山地,機械化水平低下的原因有很多,包括自然、生産、社會和政策等,其中最主要的,是自然條件不适宜,基礎生産條件複雜落後。“農機裝備無路可走,下不了田。”胡志超說。
“丘陵山地的農田,主要分為梯田和坡地,其中三分之二以上是坡地。在梯田中,主要是路的問題,隻要有路可走,一般均可實現機械化作業。在坡地中,坡度大于25度,通常就認為不适宜機械化生産了,”胡志超說,“小于25度的坡地也分為幾種,2度到6度之間的坡耕地,大約有2億畝,這部分坡地,隻要對平原平川原有的機械稍加改造,即可滿足要求。6度到15度的坡耕地,大約有2億畝,這部分耕地,對農機爬坡越障、制動轉向等要求較高。15度到25度的坡耕地,大約有1.5億畝,對農機裝備爬坡越障、制動轉向和沿坡體等高線作業動力底盤橫向姿勢自适應調整要求均較高。這意味着,要單獨研發适宜這些耕地的農機。”
在設施農田中,情況更複雜,陳永生介紹,設施農地目前面臨“無機可用”“無好機用”“有機難用”的局面,且在未來較長的時期中,很難發生根本性改觀。
“比如無機可用,蔬菜品類繁雜,各個生長階段需求不同,整枝打葉、采收果實,每一種要求都不同,而且還要非常精準,在國際上,這也是一個短期内難以解決的困難。無好機用方面,我國蔬菜生産機械研發盡管進步顯著,但相對國外,在作業質量、效率、穩定性等方面,仍有不小差距。在有機難用方面,因設施宜機化、種植規範化、社會服務機制完善化等方面的問題,存在有機器但閑置用不上、不會用,或者維保難、修理難的問題。”
破局之路:多層次推進微小農機發展
山東單縣李新莊鎮的賈行全,也曾經參觀過大型設施農田中的機械,有可升降的采摘機,也有全自動的耕地機等,但他一直沒有買,“不會用機器,買回來自己不能用,還得雇人,而且維修保養等,都特别麻煩。”他說。
而在浙江,邱紅保甚至沒有看到過适合梯田的微型插秧、收割機。
如何破解小微農機的困境?陳永生認為,在設施農業适用的機械化推進中,不僅需要更多的力量參與研發,更需要研推用一體化的思維,在研發、推廣和應用方面,共同發力。
“這方面的工作已經在開展了,”陳永生說,“2021年5月,農業農村部成立了特色經濟作物全程機械化專家指導組蔬菜專業組,專家組由農機研發推廣、蔬菜種植方面的10位專家組成。大半年中,專家組通過實地調研、推介、示範、遴選等方式,形成了14個蔬菜适宜品種全程機械化生産模式與典型案例,2022年3月,農業農村部農機化司正式發文在全國推介。”
這與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的“開展農機研發制造推廣應用一體化試點”相契合,陳永生說,“種類多、環節多、要求高,種植模式多、農藝不規範,适用機具少、購置成本高,條塊分割多、形成合力難等問題,嚴重制約了蔬菜機械化快速發展。必須從系統工程的角度,推進農機、農藝、設施、農田、農業經營方式協同協調,由點及面,典型帶動,區域一體化推進。”
在丘陵山地微農機的發展中,胡志超認為,從長遠看,要實現丘陵山區農業生産全程全面機械化,需要久久為功,首要任務還是要下大力氣推進農田宜機化改造。“必須堅持以機适地與以地适機相向而行的原則。”胡志超說。
農業農村部主要農作物生産全程機械化推進行動戰略咨詢專家胡志超。受訪者供圖
在以地适機方面,“日韓推進丘陵山地農機化發展的一些做法值得借鑒,他們用了六七十年,基本完成了農田宜機化改造,研發出了大量适合他們農地的機械。當然,他們的設備和我國丘陵山區的需求有差異,還要立足于自主創新和積極探索。”胡志超說。
在以機适地方面,丘陵山區農機裝備“既要小、要輕、要多功能、要适應性強,還要便宜”,“也即技術上要先進,價格上又要很便宜。這是研發丘陵山區農機裝備最大的難點所在。”胡志超說,“克服這些困難,需要整個社會聯動協力,也要實事求是,着眼急需、兼顧未來,分層次推進,還要面向生産,務實求小,研發可以推廣、農民可用的農機。”
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唐峥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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