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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守護着草原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2-23 13:33:09

每年六月的第三個星期日,是父親節。今年的父親節,是6月19日。6月14日,我約到了《阿爸,咱們去看螢火蟲:照顧失能父親三十年》(以下簡稱《阿爸,咱們去看螢火蟲》)一書的作者季先。采訪的時間并不長,季先說話的語調也十分平靜,但采訪結束後接連幾天,我心裡都萦繞着這本書裡的故事。

“哪怕父母沉疴纏身,你是否願意,三十年如一日,環伺病榻、承歡膝下?哪怕父母前路坎坷,你是否願意,用螢火蟲的微光,為他們營造滿天星辰?”

記 錄

季先,老家四川邛崃,如今生活在濟南。

家中的老父親,52歲時,正值壯年,卻患腦溢血霍然倒下。30年來,又3次複發腦溢血和腦梗,後演化為長達5年的老年癡呆,完全失言、失便、失智、失能,生活無法自理。老母親也因經曆幾次大手術,身體每況愈下。

叔先,書中的“三哥”,5個子女中排行老三,30年來獨自一人24小時貼身沉浸式照護雙親,從身體到心理,曆經常人不能想象之艱難。因為工作需要,他培育螢火蟲十幾年,不得不帶着父母上夜班。所以,“阿爸,咱們去看螢火蟲”,是一種令人心酸的浪漫,更是一種“中國式孝道”的悲壯。

家中那個“遠嫁的女兒”,正是《阿爸,咱們去看螢火蟲》的作者季先。季先說自己一開始并沒有想過要寫這樣一本書,“2021年的年初,我媽突然腰腿痛,下不了床了。而父親早就病倒,生活不能自理。大哥、二哥都在體制内上班,三哥一個人要照顧兩個老人,兜不轉了。”急匆匆趕回老家,看到爸媽衰老病倒的樣子,看到三哥一個人照護兩個老人的辛苦,季先“淚如雨下”,“老宅院沒有殘疾人通道,三哥要帶着父母出趟門,來回倒騰輪椅,起碼要3趟。回家第一天,我就流了太多眼淚。”

想到父母年歲已高,陪伴他們的時間不會太多,季先臨時決定寫下“陪伴日記”。每天記錄,在自己的“薔薇花園”微信公衆号上日更,“不管陪父母有多累,每天都有好多話想說,用手機就能寫上很多字。”

從2021年1月到過完春節,季先在老家待了40來天,每天寫一篇。回濟南後,她站在一個遠方女兒的角度繼續寫。當年秋天,季先又回到老家,“秋天這一次,我第一次經曆了父親病危和搶救的全過程,我和三哥一起照護爸媽,仿佛經曆了一場槍林彈雨的戰争。我看到的是幾十個日夜,而從1990年父親偏癱開始,對于三哥和爸媽而言,是三十年如一日的重複啊。”

2021年,“遠嫁的女兒”兩次回到父母身邊。站在親人和旁觀者的視角,季先拍下一萬多張照片,寫下十多萬文字,真實見證了老年的不易、照護老人的三哥的艱難。“難舍的故鄉家園、人間親情,生命的脆弱、衰老的焦慮等複雜而蜂擁的情緒,都化作文字汩汩流淌。多少他們在孤老,多少我們在遠方?多少父母在期盼,多少兒女在他鄉?多少三哥在堅守,多少爹娘在彷徨……我把這些年對故園山水、對父母親人、對生命自然的飽含鄉愁的追問和愛,全都融進了這些文字裡。”這些文字在季先的微信公衆号推出後,很多人追更。這讓她意識到,原來,衰老、養老和照護,這都是無數家庭必然面對的常态。随着人口老齡化的愈演愈烈,這已經是或即将是全社會焦慮的事情,需要全社會和無數家庭共同面對、探讨和解決。

阿爸守護着草原(帶着阿爸去看螢火蟲)1

陪 伴

季先兄妹5個,隻有三哥沒上大學,“但他的人生,比我們過得更有價值,更有意義”。季先說,三哥興趣廣泛,琴棋書畫樣樣會來。1990年,父親偏癱。兩年後,三哥高中畢業,就沒有繼續上大學,直接參加了工作,在邛崃本地的天台山景區一幹30年。“十幾年前,景區開始研究螢火蟲,他向來對生物充滿好奇,就一頭栽進螢火蟲的研究和培育中,搞得非常出色,天台山被評為亞洲最大、全球十大螢火蟲觀賞地。三哥被許多媒體采訪報道過,其中四川作家蔣藍采寫的《‘螢火蟲王’高叔先》一文先在《成都日報》發表,後又收入其新書《蜀人傳》。”

隻是,此時的老父已經開始糊塗。螢火蟲研究和培育多在晚上,于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帶着爸媽去上夜班就成了三哥的習慣。“一邊是不能丢下的養家糊口的工作,另一邊是不能放下的老病的父母;一邊是熱愛的事業,另一邊是深愛的爸媽。他對兩邊都盡力了。天台山上的螢火蟲越來越多了,一年之中,總有無數螢光飛舞的夜晚,就像生命的盛大Party。而三哥也因為幾十年如一日地孝敬老人,榮獲溫暖邛崃年度人物。”

季先說,照顧父母,三哥有着特别大的耐心,“三哥對父母,有一種特别深刻的悲憫。他到哪兒都帶着父母,父母就像他的背包一樣。在家裡,他和父親睡一張床,衣不解帶,真是24小時貼身伺候。”

三哥有一個“左手握方向盤,右手握着父親的手”的經典動作,讓季先印象尤為深刻,“三哥開車時常會唱歌,坐在副駕駛上的父親也會跟着哼唱。每當父親無意識地暴躁起來,三哥總是左手握着方向盤,用右手握住父親的手,看到父親慢慢安靜下來,三哥就會想哭。三哥說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父親年輕時的風華正茂和威嚴,如今,身體無可避免地頹敗,智識像個嬰兒。三哥寫過一首詩——《阿爸,牽着我的手》,每次讀他都會哭得不行。我有一次讓他錄個讀詩的視頻,視頻裡三哥數次被自己的哭打斷,一首詩讀得七零八碎。”

季先說,小時候三哥其實特别好動調皮,也最會惹父親生氣,沒想到“最惹父親生氣的,是來報恩的”,在季先眼裡,三哥特别溫柔、善良,“如今他和父親的角色反過來了,父親常常像個嬰兒,而三哥,常常把父親摟在懷裡,安慰他。”

人在遙遠的濟南,一想起爸媽和三哥,季先的腦海裡就會浮起這樣的畫面——在川西崇山峻嶺之間,蒼茫的夜色中,那輛滿載着爸媽和生活所需品的七座小車,在山間公路上移動,車燈劃過的足迹,就像夜裡的螢火蟲在林間灌木叢裡行走,微光閃爍,緩慢而又孤獨。蛙聲沉落,月亮升起。總是深夜一兩點,三哥才會忙完林間的螢火蟲觀察。他穿着高筒水靴,戴着頭燈,挎着腰包,手裡拿着塑料瓶和捕蟲網。夜裡的他,總是精神抖擻,他頭上的小燈,仿佛讓他變身一隻大大的螢火蟲,一會兒就消失在林間,留下爸媽在路邊車裡守候。每次從林間回來,不管爸媽懂不懂,他總是興奮地給他們展示他新捕獲的螢火蟲,不厭其煩地給他們講,如何發現了新品種,要怎麼觀察、怎麼培育和複育,好像一個又生了個孩子的父親。

精 神

父親雖然早已“失能”,但在季先眼裡,父親當然是家族的“精神領袖”,“我爸一輩子執着于文學,寫過不少作品,年輕時搞過宣傳隊,寫小品、川劇,四處演出,受到追捧,影響到現在,老家那一帶的文藝氛圍依然很濃。父親對我們兄妹、家族成員當然産生了深刻的影響。他從小就要求我們寫日記。小時候還帶着我們辦過一份家族油印小報——《小荷尖尖角》,出了有20來期,在當地還挺有影響。我們兄妹5個,大哥、二哥和我大學上的都是中文系。”

一個典型的追尋儒家傳統的耕讀之家,父親的理想人格,在大哥身上得到了體現。季先說,大哥研究生畢業後在高校任教,還在鄉村創辦了公益的果筐學堂,辦了十幾年,央視敬一丹也曾去看過果筐學堂和那裡的留守兒童,“大哥和三哥,一個盡忠,一個盡孝,這是父親的福報。”

在季先眼裡,父親本身的精神意志也非常強,“從1990年偏癱後,病情多次反複,每次都是從臨死狀态中搶救回來。每次的身體恢複都有着令人難以想象的艱辛。或許是因為父親總是想着要把自己寫的東西出書,總是有一種精神在支撐着他。60歲時,父親的詩集《嘶鳴集》出版,家裡還搞了一個盛大的生日會,慶祝他的新書出版。後來父親的小說集和散文集也分别出版了。”

一種特别單純的生命狀态,一種堅強的生命意志。這對季先來說,當然也是一種激勵。在寫作《阿爸,咱們去看螢火蟲》這本書的時候,面對父親失智後的“慘烈”樣子,她的内心也會心生恐懼,“恐懼生命終将老去後該怎麼辦”,季先把這些思索和感悟都寫到了書中。在老齡化的當下中國,養老話題,格外沉重。這世界,有多少老人在生病、在老去、在離世,就有多少兒女在經曆身心的熬煉。一個家庭的養老送終問題,濃縮萬千家庭同樣面臨的問題。生命的暮年需要關懷,而陪伴暮年的人,更需要關懷。

“願你能從本書中看見病老家庭的困境、艱難之中的親情和希望,感受到中國式孝愛的力量。更重要的是,看見生命如螢火蟲般的脆弱和高貴,從此敬畏生命、呵護生命、禮贊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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