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講故事，不談文化。

三匹灌

小時候，我家屋後種着一顆茶樹，茶樹不高，樹幹也不粗大，枝葉疏朗，奶奶伸手就能摘下茶葉。

到了夏天，奶奶就把新長出來的茶葉摘下來放在籃子裡，挂在牆壁上自然晾幹。晾幹後就可以煮茶了。每次隻需兩三片茶葉，放進水裡煮沸，把煮好的茶水舀到陶制的茶壺和缽子，慢慢冷卻的過程中，茶也就泡好了。

這種茶解膩消暑，家家戶戶幹農活的人都是用瓶裝這種茶水帶到田地裡幹活。累了，抹一把汗水，咕咚咕咚幾口茶水喝到肚裡，疲憊與口渴刹那間就會随着茶水的下肚慢慢消解，而精力就在茶水的浸泡中慢慢恢複。

我們那兒把這種茶叫“三匹灌”，就是說三匹茶葉就可以燒的灌滿一壺。

這是我最初的關于喝茶的記憶。

多年以後，當我知道茶分成好多系列、好多種類時，再回頭想這是什麼茶樹，卻不得而知，隻仿佛記得它的葉呈橢圓形，墨綠色中透露出些微紅褐色。

也許有行家知道，這種叫“三匹灌”的茶學名究竟是什麼？

迎客茶

畢業之後到了新疆。在這裡，我第一次接觸到了磚茶。

茶葉經過發酵壓實成磚塊形狀，故名磚茶。

最開始喝磚茶是在井隊的時候。在野外的每個井隊工人必備有一個大水杯，常見的是1L或1.5L的那種藍色的富光杯，上班時裝滿一大杯開水，從磚茶上掰下來一塊放進杯子裡，擰好杯蓋。随着班長的一聲吆喝“兄弟們，幹活了！”，把這泡茶的杯子往哪個角落一放，就開始了當班的工作。

等工人們幹完活去喝茶，那茶也泡得濃濃的呈現一片琥珀色了。

在新疆，磚茶還是每個餐館的必備品。

客人一進餐館，服務員首先會給你倒上燒得熱熱的磚茶。你就可以一邊喝着茶，一邊等着菜上桌。

在新疆時間久了，你會習慣這樣的服務。再回到内地老家，發現等半天并沒有服務員給你倒茶水時，才會突然意識到，這是内地，沒有進屋倒茶水的習慣。

為什麼新疆會有客人進飯館先倒茶的習慣？大概因為新疆氣候幹燥，古時候行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商賈們經過了在戈壁和沙漠裡的長途旅行，這時候最急需要的，莫過于一杯茶水，所以客來先敬茶，應當是一個很高規格的待客禮。代代相傳，作為習慣流傳下來。

過去，在西北，缺少蔬菜，因此磚茶既可以去肉食的油膩，又在很大程度上成為維生素的來源，因此，有“甯可三日無糧，不可一日無茶”的說法。

磚茶起源于湖北，流行于西北地區，色澤深厚，口味純正。我個人以為，從解渴這個實用的角度來說，磚茶是第一名。

磚茶外表質樸憨厚，容易存放，因此深得農牧區老百姓的喜愛。但在城裡，一般居民家裡很少儲備磚茶，蓋因其樣子過于普通，在口感和香味上又略微遜色吧。

以前的磚茶有一個缺點，含氟量高，但現在低氟磚茶早已研制成功。市面上流通的到底是哪種，我們不知道，因此，除非對磚茶品質非常了解，我還是不建議每天喝。

電燈泡

到茶館喝茶，其實大多數時候不是喝茶，是需要這麼個地方，一般要麼是幾個同學朋友喝完酒之後興猶未盡，找一個地方繼續玩，要麼是商務上的合作之事。

當然，也有純粹喝茶的時候，不過這樣的日子并不很多。

那天晚上，剛吃過晚飯，收到朋友胡江川給我發來的“有時間嗎？來喝茶。” 胡江川是本地作協會員，寫得一手好詩。

正好沒事，就興沖沖趕過去。在二樓的一間茶舍裡，我推門進去，看到兩個人隔着一張茶幾正面對面坐着，興緻盎然地聊天。男的正是胡江川，另一位是年輕的女孩，俊眉電目，清麗脫俗，一位少見的漂亮女子！

胡江川見我來，站起身，迎我落坐在他旁邊，給我介紹，這位是蘇眉。我禮貌地點頭問好，心下想着這女孩的氣質和茶館還真配。

在他們兩人面前，各有一本書，胡江川的面前是《人間詞話》，那女孩面前，是一本《宋詞300首》。挺好挺好！李清照與這個女孩多配！人間詞話也與這個茶室多麼相配！

我聞到茶室裡一股奇異的香味，似有若無。見我疑惑，蘇眉微笑着指指茶幾某處，我看過去，是一節細細的沉香，插在一個煙爐裡。

我們邊喝茶邊聊天。蘇眉提議說，我們來一人念一首詞吧！她的提議得到胡江川的積極響應。我正兀自處于作為一個電燈泡的略微尴尬中，就說你們讀，我聽。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别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

那天喝的茶是鐵觀音，芳香四溢。

後來才知道蘇眉是香港某博物館文物品鑒師，學霸出身。

父子茶

另一次到茶館喝茶是和兒子。

那日，兒子突發奇想，說：“爸爸，你帶我去茶館喝茶吧！”我二話沒有，馬上愉快地答應。

對兒子來說，這是第一次到茶館喝茶，是一個嶄新的體驗，對我來說，這也是父子好好交流的機會，所以自然很高興。

兒子在家自己也喝茶。特别是中考前那段複習的時候，因為學習任務繁重，為了提神，幾乎每晚都要泡上一杯（我都納悶怎麼不影響他晚上睡眠），要麼鐵觀音，要麼普洱茶。

鐵觀音是朋友送的生态鐵觀音，普洱茶也是我在雲南旅遊時師弟送的台地古樹茶，都是好茶，飽含情誼。

所以，兒子提出來到茶館去喝茶，不是家裡沒有存茶，也不是茶不好，他是對茶館充滿了好奇，我猜他是想體會一下用茶具喝茶的感覺。因為兒子在看到别人家有茶具時問過我一次，爸爸你為啥不買一套好茶具？我為什麼不買，因為我不想裝呗。

我剛好在一家茶館存有茶葉，雖然許久沒去，不過還好，當我報上我的姓名與手機号，茶館值班的工作人員找出了我的茶葉。

整個茶館，就一桌三個茶客。每個茶室都空空如也。

我們上到二樓，進了二樓最裡面的一間茶室。這是一間不大的茶室，可以容納兩三個人。推門所見的那面牆上，挂着一副字“積健為雄”。意思是叫人多喝茶少喝酒，注意身體健康。有一副好身闆，才能顧盼自雄。

茶室工作人員給我們倒水、燒水、泡茶、沏茶，動作輕巧而娴熟，兒子用“行雲流水”來形容她的動作。

這是兒子看到我自己泡第二泡的動作之後對工作人員的評價，他大概以為我也應該是那樣“行雲流水”，可是我動作的頓挫感讓他失望了。我說，這沒有什麼，唯手熟爾。

我們喝的是普洱茶，茶湯清亮，帶着晚霞的鎏金色，口感醇厚，濃而不俗，回味綿長。茶香在茶室裡四散開來，沁人心脾。

這是一段難得的時光，應該感謝兒子有這麼好的創意。兒子給我講學校發生的新聞趣事，講他們的老師怎麼樣，講他們的同學怎麼樣，講他長大後想怎樣。

時間在父子間的聊天裡飛逝，也許兒子給我講的趣事不久我就會忘記，但這段短短的時光注定要在我心裡定格。父子倆在一個不受打擾的地方，喝着茶，聊着天，甚至都沒有背景音樂的幹擾，我敢保證，這是最好的人生場景。

在回家的車上，我給兒子說，兒子，等爸爸老了，你也請爸爸喝茶啊！兒子說，必須的！我要請你到城市裡最好的茶館去喝茶！

聽兒子這麼說，我在想，其實不需要到這樣正兒八經的茶館，就那麼一個普普通通茶攤，最好是臨水的茶座，在一個磨得油光發亮的凳子上坐下，泡一壺當地老百姓常喝的茶，不需知道茶的種類、品名，喝一口，看市井百态，品起伏人生。

何曉波 / 文

圖片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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