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雲新聞記者 王曾 發自安徽蚌埠

庭審時，小魚（化名）再一次見到了男醫生仝某某。庭審結束後，小魚已經連續失眠一星期了。仝某某對小魚來說是噩夢，擺脫噩夢的方法就是盡快将仝某某繩之以法。

可仝某某卻認為小魚發表的言論對他是污蔑和诽謗。

兩人曾經素不相識，一次看似普通的就診拉開兩人恩怨的大門。

嗓子疼就診招來事端

和小魚約采訪還是費了些周折，小魚對面對媒體是有顧忌的，畢竟對一位未婚女孩來說，被人摸胸有些難以啟齒，更何況面對媒體講出來。

最終小魚同意了面對面接受采訪。後來聽小魚說，就在記者前往安徽蚌埠的路上，小魚仍然在做心理鬥争。

和小魚的見面安排在蚌埠市區一家咖啡館的包廂裡，她找來了一位年長的姐姐陪伴。

初次見面，小魚看上去非常疲憊。小魚說，事發後自己精神狀态很差。最近因為案子開庭，出現連續性失眠。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近半年的時間，但回憶對小魚來說，仍然是十分痛苦的。

小魚清楚記得，今年的5月22日，自己因為嗓子發炎到蚌埠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以下簡稱“蚌醫二附院”）耳鼻喉科就診。

小魚拿出了當天接診醫生手寫的病曆予以佐證。小魚的病曆本上寫道：咽部稍充血，咽後壁見淋巴濾泡增生。雙側扁桃體充血，Ⅰ度腫大，表面見少量膿性分泌物，間接喉鏡示：會厭黏膜無明顯充血，雙聲帶窺不及。

在這份病曆中，醫生的建議是清淡飲食，注意聲休。同時醫生開了消炎藥治療。

5月22日到24日連續三天，小魚在蚌醫二附院進行了輸液治療。24日下午，小魚在醫院檢驗科驗血，其中肺炎支原體抗體IgM為陰性。

5月25日，小魚的病情好轉，但并沒有恢複到她認為痊愈的狀态，于是小魚再次來到蚌醫二附院耳鼻喉科就診。

25日16:00左右，小魚來到門診一樓導診台說去耳鼻喉科就診，導診台讓她直接去二樓耳鼻喉科科室就行。小魚進入科室時，正值科室副主任醫師仝某某坐診。小魚向仝某某講述了自己的症狀，并把22号在同一科室檢查的病曆和24号的化驗結果給了仝某某。

小魚說，仝某某看了病曆和化驗結果，也給小魚進行了常規的咽喉檢查。随後仝某某稱，小魚咽喉裡面的症狀看不太清楚，需要對小魚進行喉鏡檢查。仝某某給小魚開了藥，小魚繳費後拿完藥再次回到診室，仝某某開始給小魚做喉鏡。

按照小魚的回憶，當時她半躺在醫療椅上，仝某某準備喂她喝一種藥水。她問對方自己喝的是什麼藥，仝某某回答是麻藥，用于輔助喉鏡治療。仝某某讓小魚把麻藥暫時含在嘴裡，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下咽，第一次仝某某喂小魚隻喝了半瓶。随後，仝某某又在小魚兩個鼻腔内滴了藥水，說是軟化血管的。

小魚說，喝了麻藥後，喉嚨處沒有了知覺，但隻是喉嚨局部麻醉，她的四肢有知覺，意識也是清醒的。第一次喝麻藥後沒多久，一位患者家屬進入診室，向仝某某咨詢手術的事。雖然小魚半躺着還仰着頭，但能聽清楚雙方的對話。大約5分鐘後，患者家屬離開。仝某某再次喂小魚喝下了剩下的半瓶麻藥，又往她的鼻孔裡滴了幾滴藥水。

小魚本以為，接下來要開始做喉鏡了，沒想到發生了讓她不堪回首的一幕。

聽診過程中被摸胸？

小魚說，她等來的并不是做喉鏡，而是仝某某突然提出來要為她進行心肺聽診。小魚仰着頭，看不到仝某某的臉，也不敢動彈，她隻好“嗯”了一聲。接下來，仝某某把小魚身體扶直，但小魚的頭一直是向後仰起的。

小魚記得，仝某某先是從她的後背開始聽診。她當時上身穿了T恤和内衣，仝某某一下把她的T恤掀到了她的脖子下面。當時她的背部幾乎全部裸露在外，覺得很不自在，不過她以為是正常聽診就沒有太在意，小魚能感覺到聽診器接觸到皮膚。

小魚說，在聽診過程中，仝某某不知為何用手摳她内衣的肩帶。肩帶有彈性，被拉起的肩帶打到了她的皮膚上，發出了“啪”的聲響，她的身體随之一震。

小魚很不自在，想着盡快結束聽診，最終仝某某的聽診器觸及到了小魚的腰部才停下來。小魚告訴記者，後背聽診結束後，她的T恤被仝某某放了下來，随後仝某某再次掀起她的T恤，為她的前胸聽診。

小魚說，仝某某的這個動作，直接讓她的内衣前部裸露在外，感覺非常羞辱。她感覺到聽診器多次觸及她的兩個乳房，其間小魚用手打掉了一次仝某某手中的聽診器。

小魚記得，當時仝某某讓她别緊張，然後将聽診器放在小魚的右側乳房處上下點擊，點擊了幾次後仝某某稍微停了一下。小魚說，她本以為聽診結束了，沒想到仝某某的手突然扒開她的内衣伸了進去，直接抓住了她的乳房。

小魚一邊打掉仝某某的手，一邊從椅子上彈跳了起來。朝着仝某某喊：“你為什麼抓我胸？我不是讓你來檢查乳腺的……”面對小魚的質問，仝某某支支吾吾的。

小魚說，她跳起來的過程中注意到，仝某某的手中也沒有拿着聽診器。仝某某的手伸進内衣的時候，也沒拿聽診器。如果是正常聽診，應該是聽診器先接觸皮膚，而不是手接觸皮膚。

當時仝某某比較慌張，連忙和小魚解釋。讓小魚印象深刻的是，仝某某曾對她說，在住院部的時候，患者是不穿（内衣）的。小魚覺得這個說法很搞笑，難道女患者住院時不穿内衣嗎？即便如仝某某所說，可當時小魚是在門診就診，并非住院。

涉事醫生曾道歉并承諾退費？

小魚很快從診室跑了出來，最先到了診室旁邊的二樓導診台投訴，導診台的工作人員稱投訴要到一樓導診台，小魚又跑到了一樓。

向醫院投訴後，小魚報警求助。

小魚說，當天仝某某曾和自己道歉說，他的舉動冒犯了小魚。

仝某某還發短信給小魚，讓小魚去退掉做喉鏡的198元費用，小魚至今也沒有去退費。

小魚說，仝某某讓她去退費是在其向醫院投訴後發生的。接到投訴後，醫院聯系了仝某某讓他去處理好此事。難道仝某某處理此事的做法就是給患者退掉198元的喉鏡費用嗎？

當時蚌埠市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以下簡稱“經開分局”）刑警隊的刑警最先趕到醫院，經開分局南湖路派出所民警随後也趕到。

民警将小魚和仝某某帶到派出所，當天晚些時候，民警為雙方做了問訊筆錄。

在派出所期間，蚌醫二附院的相關科室負責人也到場，代表院方處理此事，對方詢問小魚有什麼訴求。小魚說，她的訴求就是希望仝某某不要再私下聯系自己，對方表示将會告知仝某某。

至今小魚和院方沒有私下達成任何協議。

幾天後，警方又給雙方做了第二次問訊筆錄。

行政處罰不服 複議失敗 将公安局告上法庭

2019年7月22日，經開分局對仝某某下達了行政處罰決定書，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四條規定，決定對仝某某處以行政拘留7日的處罰。

也是在同一日，經開分局對仝某某下達了《暫緩執行行政拘留決定書》

7月23日，仝某某委托安徽金亞太（長豐）律師事務所黃新偉律師向蚌埠市公安局申請行政複議。申請人稱，被申請人認定“手觸碰到了小魚的乳房”，但沒有查明在何種情況下觸碰、觸碰到乳房的位置何在、手的何處發生了觸碰、觸碰力度大小、主觀上是故意還是過失，系認定事實錯誤，沒有履行告知義務，系程序違法。請求撤回對仝某某的行政處罰決定。

9月11日，對仝某某提出的行政複議，蚌埠市公安局審理終結。經過調查，在接到小魚的報警後，南湖路派出所認為案情複雜，延長辦案期限三十天。經調查，認定仝某某的行為構成了猥亵的違法行為。

依據是仝某某的陳述和申辯、小魚的陳述、證人證言和視聽資料。最終維持對仝某某行政拘留7天的處罰決定。

行政複議的失敗讓仝某某無法接受。

9月19日，仝某某将經開分局、蚌埠市公安局告上法庭，小魚作為追加第三人參加訴訟。

11月7日，該案一審開庭，并進行了庭審直播。

口服麻藥鼻腔滴藥水是最佳聽診狀态嗎？

庭審過程中，黃新偉律師曾表示，小魚是因為咽喉腫痛、咳嗽去就診的。

對此，小魚告訴津雲記者，她當時是嗓子疼不假，但并沒有咳嗽的症狀。如果有咳嗽的症狀，在就診時會當面告知醫生，不會向醫生隐瞞這種症狀。何況，在5月22日就診病曆中，接診的醫生并沒有記錄小魚有咳嗽的症狀。24日化驗的結果也顯示小魚的肺部沒有問題。那麼，仝某某的聽診是否多此一舉呢？

仝某某是在小魚口服了麻醉藥、鼻腔滴了藥水後突然提出聽診的。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有符合聽診的條件呢？聽診需要患者深呼吸，小魚在口含麻醉藥，鼻腔滴藥水的狀态下，是否能夠做到深呼吸呢？這是聽診的最佳狀态嗎？為何仝某某不在小魚未喝麻藥、未滴藥水的時候給她聽診呢？

更讓小魚不明白的是，為何蚌醫二附院的耳鼻喉科沒有安排醫生助理或者護士作為第三人在場呢？

黃新偉：公安部門處罰決定不合理

小魚說，庭審時，法庭傳喚了仝某某同科室的醫生出庭。出庭的醫生稱，一般情況下，醫生聽診會隔着患者的衣服進行。而黃新偉律師認為，出庭的醫生說法有誤，并且出庭醫生的資曆不如仝某某資曆深，對方的說法不足以采信。

庭審中，黃新偉律師曾稱，乳房不屬于隐私部位。也正是如此，招來了小魚的更加不滿。

津雲記者聯系上了仝某某的代理律師黃新偉。

對這起案件，黃新偉律師表達了自己的觀點。首先，黃新偉律師認為小魚當時是有咳嗽的症狀，因此仝某某為她進行心肺聽診是正常的。

法庭上，仝某某同科室的醫生說心肺聽診一般情況下會隔着患者衣服進行。黃新偉律師說，他請教了安徽省的醫學專家，查詢了相關書籍，書上說聽診恰恰需要接觸皮膚，切忌隔着衣物，所以仝某某的同事的說法是錯誤的。

如果接觸皮膚聽診，那麼會不會觸及女性乳房呢？黃新偉律師認為，女性的乳房和心肺是有大面積重合的，因此從醫學角度上說，聽診過程中接觸女性乳房是可能的。

至于小魚提出的是否需要第三人在場。黃新偉律師查閱書籍發現，醫學上所說的婦科檢查，醫學診斷為生殖器、肛門等檢查是需要第三人在場的，肺部和乳房檢查不需要第三人在場。

至于乳房不屬于隐私部位的說法。黃新偉律師解釋稱，可能當時自己表述的不是太清楚。他的意思是，在醫學診斷程序上，肺部聽診涉及到乳房，甚至乳房檢查都不屬于醫學上規定的要有第三人在場的醫學檢查。

公安部門認為，仝某某在接觸小魚乳房時應該提前告知。黃新偉律師稱，仝某某告知的不是太明顯，隻是說要給小魚進行心肺聽診。他認為，如果告知太明顯反而顯得尴尬。

同時，對公安機關認定仝某某猥亵，黃新偉律師認為不合理。他認為，警方沒有委托醫學鑒定機構對仝某某的行為進行醫學鑒定。

黃新偉律師強調，猥亵和有沒有接觸女性乳房是兩碼事。猥亵是主觀意識，當事人是否有猥亵的想法很重要。黃新偉律師認為仝某某的操作沒有違規，更談不上主觀有猥亵的意識。

如何解釋從内衣上方穿到乳房下方的動作？

小魚委托安徽大友昱達律師事務所黃荟荟律師代理自己的案件。黃荟荟律師在接受津雲新聞采訪時表示，小魚的陳述和之前醫生開具的病曆中，都沒有咳嗽的表述，那麼仝某某一口咬定小魚當時有咳嗽的症狀，這完全是仝某某追加的說辭。

仝某某委托的律師聲稱，在教科書上表述聽診的方法是如何如何，但這并不是法律和行業規定的，因此不能作為法律依據。

對于為何沒有進行鑒定，當時警方給的說法，是因為事發在夏天，人體的汗漬容易對皮膚表面的指紋造成破壞，沒有做鑒定的條件。警方這樣的說法，黃荟荟認為是有道理的。

黃荟荟表示，仝某某在向警方陳述的前兩次的筆錄裡提到了給小魚聽診過程中他的手觸碰到了小魚的乳房，并承認是自己的失誤，違反了醫療行為準則。

仝某某講到，聽診過程中，自己從小魚内衣的上方穿越到乳房的下方。仝某某的這個說法該如何解釋呢？黃荟荟理解的穿越是從内衣内部穿越，否則仝某某完全可以在内衣上方聽診結束後，将聽診器拿開，再開始對乳房下方聽診。

涉事醫生有舊賬未了？

從事發至今，小魚将自己的經曆和案件的進展發到網上，有多名網友給其留言。其中還有自稱和小魚有類似遭遇的女孩留言。

記者看到一位女孩給小魚在網上的留言，女孩表示，聽說小魚的遭遇後，她趕緊去看了涉事醫生的照片，發現小魚說的人和她遭遇的是同一人。

記者通過小魚輾轉聯系上了這位女孩。女孩說，事發在2018年11月前後，當時她是在蚌埠高校就讀的一名大學生。她因為喉嚨上長了異物去蚌醫二附院耳鼻喉科就診，仝某某是她的接診醫生，仝某某說要對女孩進行手術治療。女孩喝麻藥的經曆和小魚類似。在女孩手術過程中，仝某某突然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胸，還撫摸了幾下，女孩立即将仝某某的手打開了，并予以質問。

女孩記得，事後仝某某解釋稱，這是怕女孩心慌。女孩說，之前仝某某并沒有告知她，事發特别突然。好在當時女孩穿着外套，沒有像小魚遭遇的如此嚴重。

小魚補充說道，當時女孩并未立即報警，作為學生的她心裡有委屈、有憤怒但又害怕。看到小魚在網上揭發仝某某以後，女孩主動向公安機關反映了自己的遭遇，并做了相關筆錄。

在小魚提供的與其他網友的聊天截圖中，還有一位自稱被仝某某猥亵過的女孩。事發時，女孩還在蚌埠一所高校就讀，因為耳朵疾病到仝某某處就診。女孩住院的時候，被仝某某用嘴接觸到了胸。如今女孩已經到了外地，那段遭遇讓她不堪回首。

還有一位網友和小魚說，她因鼻炎找仝某某就診時被要求脫内衣。

涉事醫生：無法接受故意诽謗和污蔑 官司打到底

津雲記者聯系上了涉事醫生仝某某。仝某某表示，小魚在網上的言論是對他的故意诽謗和污蔑。一些不明真相的網友對他诋毀攻擊，甚至是短信、電話騷擾，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生活。

仝某某認為自己的聽診過程沒有問題，這件事情自己非常冤枉，受到公安部門的處罰也非常委屈。

仝某某稱，診室屬于公衆場合，患者和家屬可以随意出入。在那種情況下，以他的資曆，不會做自毀前程的事。

對這起官司，仝某某要打到底，還自己清白。

醫院工作人員：事發時或許值班護士沒上班

11月14日晚，記者來到了蚌醫二附院耳鼻喉科門診，門診已經下班。随後，在耳鼻喉科病房，記者以就診為由向值班醫生打聽仝某某的情況。

值班醫生表示，仝某某已經連續多日沒來上班，仝某某的事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

在醫院一處走廊内依然張貼着仝某某的簡曆，仝某某畢業于皖南醫學院臨床醫學本科專業，安徽醫科大學在職研究生……

15日，記者來到了蚌醫二附院行政樓。一名值班人員告訴記者，仝某某在醫院的口碑還可以，醫院職工找他看病時，他的服務态度挺好。

為何小魚就診時，仝某某的診室沒有院方第三人在場呢？這名工作人員表示，平時醫生的診室是有值班護士在場的，但小魚就診當天是周六，可能值班護士沒有來。

20日，記者聯系蚌醫二附院宣傳處，工作人員表示，目前這起事件醫院監審處介入，正在等待相關處理結果。記者多次聯系醫院監審處，電話均無人接聽。

記者找到蚌埠市公安局，希望對此事件進行深入了解，宣傳科一名工作人員稱，不接受媒體采訪。

津雲新聞将繼續關注。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責編：韓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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