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傳》裡面的男一号宋江是個極其複雜的人物,僅僅就他的忠義思想論,就可以寫出許許多多關于他的學術論文。甚至于他所倡議的“道義”行徑,他所代言的種種,更是可以涉及他所處階層的方方面面,無不可以挖掘出來做深刻的研究。不過,本文不打算從深奧處着手,隻簡單地來談論一個大家比較感興趣的話題:宋江到底會不會武功,如果會,他的武功大概處于哪個檔次。
宋江第一次亮相時,書中是這樣介紹他的:“刀筆精通,吏道純熟,更兼愛習槍棒,學得武藝多般。”顯然,是一個文武雙全的濟世大材。
的确,就因為宋江是一個“學得武藝多般”的人物,才得與各路黑道人物打得火熱,又因為能視錢财如糞土,急公好義、仗義疏财,得到了各路英雄人物的愛戴。
且看,當他無意中從何濤處截獲晁蓋等人劫取生辰綱的事已經暴露後,身手表現得相當不凡,先是“離了茶坊,飛也似跑到下處”,接着,“卻自槽上了馬”,“出得東門,打上兩鞭,那馬撥喇喇的望東溪村撺将去”,騎術精湛,很有幾分戰國名将廉頗那種“拽得強弓、騎得劣馬”氣派。
……
從這些情節看,宋江應該算得上是個武林高手。
然而,讓人大倒胃口的是,在宋江準備與穆春單挑的同一回書裡,因為穆春的哥哥穆弘來了,宋江六神無主,趕緊和兩個公差鼠竄逃命,逃上了張橫的賊船,遭到了張橫的勒索。而在面對張橫勒索時,他吓得體若篩糠,一個勁地苦苦哀求,說什麼“我們都把包裹内金銀财帛衣服等項,盡數與你。隻饒了我三人性命”,被張橫喝令他們跳水自盡時,也真的和那兩個公着抱做一團,準備跳江了。
這,還是之前那個身懷絕技、胸有韬略的江湖人士宋三郞嗎?分明就是個《西遊記》裡面那個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唐僧的角色嘛。
而且,象這樣跪地求饒的情節,還不是一次兩次,在揭陽嶺、在清風寨等等地方,宋江都曾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混江龍”李俊、“錦毛虎”燕順這些人求饒過。這種人,說他是“好漢”那簡直是對“好漢”二字的亵渎。
甚至,即使他已經成了領袖群雄的豪傑,還改不了稍遇險情就跪倒求饒的習慣,連最起碼的掙紮自衛都沒有。
你看,上梁山後,宋江為了表現自己,積極提議打祝家莊,豪情萬丈地“親自要去做先鋒,攻打頭陣”,而當扈三娘殺來時,趕緊的“拍馬望東而走”,讓人失望。
再有,在江州劫法場、智取無為軍後,宋江和晁蓋一起,帶領着花榮、李逵等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返還梁山,路經黃門山,遇上了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四人帶領三五百喽羅出來劫道。宋江二話不說,立刻跪在地下,申訴說:“小可宋江被人陷害,冤屈無伸,今得四方豪傑救了性命,小可不知在何處觸犯了四位英雄,萬望高擡貴手,饒恕殘生。”真不知宋江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有考慮過身邊花榮、李逵、晁蓋等人的感受沒有——你自己丢人丢到家就算了,但不要把我們這些把你看成生死之交的人當成空氣不存在啊!
真是的,宋江到底會不會武功啊?到底是一個英雄好漢還是一個鼻涕蟲啊?
其實,在《水浒傳》裡面,這種現象也不僅僅出現在宋江身上,象魯智深、史進、武松這些一等一的英雄好漢也會不可思議地出現這種掉鍊子現象。
比如說,魯智深從第二回書走出,就一路風風火火,遇強則打、遇弱則扶,打鎮關西、鬧五台山、打周通,至威至猛、至剛至強。然而,在途經瓦官寺時,卻被丘小乙、崔道成這兩個無名鼠輩打得狼狽不堪,讓人大失所望,最後,是史進的及時出現,才合力一雪前恥,料理了丘、崔兩個雜碎。又比如說武松,景陽岡暴打吊睛白額虎、鬥殺西門慶、醉打蔣門神、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是何等威風、何等煞氣?!可是,竟然為追殺一條小黃狗摔倒在雪後的河邊,被二三流小角色孔明孔亮兄弟綁起來吊打,小命幾乎喪送。你說你在景陽岡連喝了十八碗烈酒還能幹翻一隻大老虎,怎麼至于被一條小黃狗弄翻到陰溝裡了?你醉打蔣門神時,沿途酒店,一路喝将過去,酒量吞天,稱得上是酒中之仙、拳中之聖,怎麼就演出了這令人喪氣的這一幕。再看史進,戰鬥力也相當驚人,卻和魯智深雙雙在大名府内被幾個公差捉住了!郁悶,太郁悶了!
總之,偌大一部書,這一類反常的表現比比皆是。
為什麼會這樣?
這就得從《水浒傳》的成書過程說起了。
《水浒傳》故事主要取材于北宋末年宋江起義的傳說。《東都事略.侯蒙傳》中載有宋江“以三十六人橫行河朔”條;《宋史.徽宗本紀》中也有“淮南盜宋江”等字樣;象《十朝綱要》、《九朝編年備要》、《三朝北盟會編》等史料也閃現有宋江等人的身影。而宋代說書伎藝興盛,宋江等人的事迹就成為了說書人創作話本的素材,《石頭孫立》可能就是有關該類故事的話本。南宋末龔開《宋江三十六人贊并序》中就說:“宋江事見于街談巷語。”此外,南宋羅烨《醉翁談錄》也記錄有當時流行的《青面獸》、《花和尚》、《武行者》等說書篇目。從記載上看,這些話本尚都是些各自獨立的英雄故事。到了元朝初年出現的《大宋宣和遺事》,才把晁蓋、吳加亮(吳用)等三十六人的故事做了一個串聯,初步具有了《水浒傳》的故事梗概。後來的元朝雜劇才出現許許多多的水浒故事劇本。
也就是說,《水浒傳》并不出自同一個作者,而是民間集體智慧的結晶;《水浒傳》原先的格局也不是一個完整的體系,而是由一個個單個故事或單個人物傳記連綴而成的。
以單個人物傳記論,即人們常說的《魯十回》、《宋十回》、《武十回》,經過曆代說書人的反複加工焠火錘煉,不但故事精彩、情節引人入勝,人物形象的描畫出相當成功,所謂“一百零八人,有一百零八人面目”。可是,在将這些獨立的故事焊接成一個長篇時,如果要保持原有故事的精彩性,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個硬傷:人物的表現會出現反常、性格會出現大異。
這樣,就出現了上面提到的魯智深、武松等人武藝時好進壞,甚至宋江那謎一樣的武功問題。
不難看出,魯智深之所以會被丘小乙、崔道成欺負,那是編撰者為了讓他和史進相會;武松之所以會落在孔明孔亮手裡,那是編撰者為了引出宋江上梁山的重頭大戲……由此,也不但推想,從全書編撰者的内心出發,宋江本應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文人,這樣才可以盡情表現出他風霜江湖時的種種狼狽,以及後來讓賢給盧俊義時,那由衷的“宋江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寸箭之功”一句是名負其實。可是,象“宋江殺惜”的橋段已深植民間,無法舍棄,書中就離奇地出現了兩個面目迴乎的宋江形象。
為了引出下一段故事,在上下轉承的行文過程中,出現人物前後行為不一緻現象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扭曲了人物的性格,對全書的整體思想産生出緻命的影響。
比如說,林沖這個人物,狠忍兼具,遇事精細,做事顧慮重重,從大相國寺露臉後,所有關于他的描寫都極其精心、細緻。可是,火燒草料場後,敗筆出現了——經過柴進的莊園時,林沖竟然一副無賴嘴臉,用武力去搶莊客的酒肉!
編撰者這麼寫的目的,無非是想引出柴進薦林沖上梁山情節,可是,這麼做,明顯地以文害意了,徹底破壞了林沖性格的完整構成。
最離譜的還不是這,而是下面這個:
《水浒傳》一書的初衷,絕對是想把宋江當成一個完美英雄來刻畫的。可是,為了讓最後一個在江湖上并無多少英雄事迹的大豪傑盧俊義上山,編撰者竟然硬生生地編造出一個攻打曾頭市的情節,毫無理由地讓晁蓋死去,更加毫無理由地讓晁蓋對着宋江說了一句:“賢弟莫怪我說: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就是這句話的出現,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把此前處心積慮起來的宋江形象一點點摧毀,到頭來,宋江形象被演變成為一個極具城府、富于運用權術和心術的奸雄形象,這是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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