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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審美上的價值，李綱的最大作用就是能夠幫助北宋廟堂下定決心、全力主戰。

北宋當然也可以下定決心、全力主和。

就當時的北宋來說，無論是主和還是主戰，都可以。但不能既主和又主戰，或是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然後靜待形勢發展。

北宋這架官僚機器，非常龐大、非常複雜、非常有力量。

但官僚機器沒有靈魂。

它需要外部給它注入靈魂，然後才能緩慢而有力地運轉起來。一旦運轉起來，那就流程清晰、行動雷霆：首先是有了一個目标，打還是不打；其次是有了一個戰略，怎麼打、怎麼和；第三是按照戰略堅定運行，不能打了又和、和了又打。

但開啟這個流程的前提，則是靈魂，也就是一直在說的決心。

自海上之盟到靖康之變，北宋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着同樣的錯誤。即便到了靖康之變，即便遭遇第二次汴京之圍，甚至在金兵突破汴京、廟堂困于内城之時，北宋還在既要又要還要也要中徘徊不定。

天下英雄，并非李綱一人。

除李綱外，還有很多人在幫助北宋下定這個決心，甚至包括女真人。

種師道接手兩河防禦後，立即建議皇帝和廟堂移駕關中長安，同時命令南道和陝西軍隊立即開赴汴京。

種師道建議遷都，不是主和，也不是投降，而是徹底的主戰：在确保廟堂安全的前提下，打一場沒有後顧之憂的汴京之戰。

但是，北宋竟然撤掉了老将種師道。

不是宋欽宗比種師道更有骨氣，而是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主戰赢了、就收回三鎮，主戰輸了、還可以主和，主戰和主和，宋欽宗都要選。北宋把戰略選擇題做成了戰略簡答題。

所以，種師道到死也沒能幫助北宋下定最後決心。

十一月初八，距離第二次汴京之圍還有将近二十天的時間，宋欽宗在延和殿主持了一次考試。考生是北宋朝堂的一百多名大臣，考題是要不要割讓三鎮。實際就是要主戰還是要主和，交割三鎮就是主和、拒割三鎮就是主戰。

這次考試已經嚴重不合時宜。

一是金太宗在八月十四下诏南征，女真人替北宋做了決定；

二是西路軍在九月初三攻破太原，女真要價從三鎮變成兩河。

但考試并非沒有意義。

因為考試的目的不是謀而是斷，不是回答怎麼做而是回答怎麼選。考試的結果是三十六人認為不該交割、七十人認為應該交割。

這就是民主的結果，主和VS主戰大體上是七比三。既然已經民主出結果，那宋欽宗和北宋廟堂就該全力求和。

但是，并沒有。

宰相何㮚是個主戰派，所以不是少數服從多數，而是多數服從少數：北宋拒絕割讓三鎮、宋金必有一戰。

既然拒絕割讓，那就全力主戰。這并非不可以。

但是，北宋完全沒有打仗的樣子，求和使者仍然不斷、舉國動員舉步維艱。

汴京守軍少得可憐，卻沒叫增援；城防守備沒有籌措，卻沒人理會；勤王援軍已經上路，卻竟被攔回。關鍵是汴京城外的五百多門大炮，一直就放在那裡等着金軍繳獲。

于是，朝堂民主也失敗，民主并非那麼管用。

第二次汴京保衛戰打得相當慘烈。

一是因為金軍進攻非常兇猛，特别是粘罕抵達之後，女真人為了攻城已經無所不用其極；

二是因為宋軍抵抗非常堅決，北宋不缺能打仗的将軍，宋軍也不是毫無血勇，守城戰打得非常英勇。

但是，宋軍這股子英勇逐漸冷卻、随即消失。

除了廟堂瞎扯淡，供養了一支非要“手撕金兵”的郭京軍團外，主要是因為北宋到這個時候沒有下定決心。

士兵們流血守城，但一波又一波的求和使者，就在他們眼皮底下進進出出，而且還有一波又一波的女真使者。

這時候，任誰都會想起第一次汴京保衛戰。将士們拼命守城，卻換回一紙和約，自己的付出毫無意義。此種情境、此番回憶，宋軍還怎麼繼續英勇？

一個叫丁特起的太學生給宋欽宗寫信：是和是戰，請皇帝早做決定。

太學生丁特起上書，乞用兵講和之計早決，無淹延未斷，養成大患。奏不報。

除太學生丁特起外，還有統制官姚友仲，他給宋欽宗上了奏章，說皇帝如果不想打，那就議和吧。

統制官姚友仲奏劄謂：金人攻城急甚，兵既不用，乞遣使議和為便。亦不報。

兩封信石沉大海，北宋一直在裝睡，始終沒有決定到底是戰還是和。

在第二次汴京保衛戰中，姚友仲的出鏡率極高，很多激烈的戰鬥都有他的身影。這個人的政治見識不次于李綱，軍事能力則強于李綱，膽色魄力要勝于李綱。

金軍初到汴京之時，已經是疾行千裡後的強弩之末，而且行列未成。

這時候，姚友仲和一衆宋将就決定拉出六萬軍隊出城野戰，趁亂先把金兵的先頭部隊幹掉。但是，皇帝和廟堂沒有同意，因為一直猶豫不決所以錯失了這個最佳時機。

這就是姚友仲的膽色魄力，不僅蓋過李綱，甚至蓋過種師道。

但他的作用遠不及李綱。

在官僚制中，你的見識、才華、智商、情商統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官場中的位置。李綱雖然各種被打壓，但李綱位列宰執；姚友仲雖然豪傑當世，但他就是一個統制官。

種師道不行、朝堂民主不行、太學生丁特起不行、統制官姚友仲不行，他們統統無法幫助北宋下定最後決心。那麼，還有誰行？

沒人能行，即便是女真人也不行。

十一月二十七，斡離不的東路軍開始攻城。

十一月二十八，斡離不就向北宋派來了使者。

但這個使者既不是來威脅北宋的，也不是來敲詐北宋的，而是斡離不派給北宋的諜報人員。

使者不僅詳細彙報了金軍的情況，而且告知兩路金軍馬上就要會師（西路軍當時還在路上，所以這絕對是高等級情報），甚至還告訴北宋女真方面的底牌，即要求宋欽宗出城會盟。

女真人的戰略、動态以及底牌，斡離不全都告訴了北宋。這時候，是戰還是和，宋欽宗和北宋廟堂總該定了吧？

沒有。

但沒關系，斡離不這家夥好事做到底。

閏十一月二十四，斡離不又派來了使者。

這個使者跟上次是同一個人，同樣也是來傳遞情報的，明确告訴北宋：金軍馬上發動總攻，如果宋欽宗認為扛得住，那就全力抵禦、别留後手；如果宋欽宗認為扛不住，那就親自出城議和，實在不行，也要派親王和宰相出城議和。

這時候，總該下定決心了吧？

沒有。

大宋皇帝宋欽宗一直沒有答複二太子斡離不派來的這個忠于北宋的“諜報人員”。

閏十一月二十五日，汴京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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