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佳慧 (蘇岩攝影)
初見翁佳慧就被她的特殊氣質吸引了,一頭烏黑的短發随意而清爽,一張幹淨秀氣的臉不施脂粉,身上一件黑色皮夾克顯得很酷,走路的姿勢也帶着灑脫,渾身散發着令人難忘的中性魅力。
可是偶然間聽到翁佳慧和老鄉說起上海話,又被驚到了,那軟糯的聲調完全是個小女生。人們很難想像,舞台上她是演繹愛恨情仇的翩翩公子,舞台下她卻是一個喜歡畫畫做手工,會為朋友親手設計賀卡的女孩子。
可剛可柔,可美可帥,外表潇灑不羁,内心敏感細膩,她如此充滿矛盾,卻最終把自己打破揉碎,融進每一個角色裡,進入人戲合一的境界,她就是國家一級演員,北昆女小生翁佳慧。
一個“不愛唱戲”的小女孩
一見面,翁佳慧就出語驚人,她說自己原本“不愛唱戲”,甚至考進戲曲學校的時候還以為“昆曲是昆明的一種戲曲”。她從沒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站在昆曲的舞台上,少女時代她的夢想是做一個像鞏俐那樣的電影演員。
“小時候好多人說我長得像鞏俐,我真信了。”翁佳慧笑得很爽朗。小時候她喜歡表演,初中時還上過影視表演培訓班,後來在老師的鼓勵下,考上了上海戲曲學校,也是奔着學表演的,進去才知道,隻剩下昆曲班一個名額了。
入校第一天,老師組織所有學員去看戲,那是她第一次看昆曲,當天上演的曲目是《牡丹亭》。她一下子驚呆了,原來昆曲這麼美!原來舞台上飾演帥氣書生柳夢梅的演員竟然是女性!那一刻,翁佳慧被昆曲迷醉了。
翁佳慧在戲校學的第一出戲是《思凡》,昆曲界有句話“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因為難度大不好學,翁佳慧覺得這個戲太沉悶太壓抑,一點也不好玩,上課經常走神。她的眼前總會浮現出《牡丹亭》裡嶽美缇飾演的柳夢梅,她覺得那才是她真正想演的角色。
“我從小就喜歡和男孩子一起玩,愛跑愛跳,性格外向,别人都說我像個假小子。”假小子翁佳慧決定放棄旦角改學小生,為此她像一個跟屁蟲一樣整天跟在校長後面磨他,校長顧北林被她纏不過,說:“女孩子唱小生很累,很艱難,你可要想好了!”
翁佳慧一口答應下來,覺得自己嗓子好沒問題,當時她并不知道自己選擇了一條多麼艱難的道路,隻是滿心歡喜,因為她終于可以拜自己的偶像嶽美缇為師了。
總嫌自己不夠“陽剛”
邁進了女小生這個門檻之後,她才知道這條路有多難。她的老師嶽美缇對此感觸極深,學藝之初,她就對翁佳慧說:“以後你一輩子要和男生競争,這種壓力是别人體會不到的。”
昆曲不像越劇,沒有女小生的傳統,而且昆曲的小生通常是挑大梁的角色,小生垮了這個戲也就完了,翁佳慧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很沉重。
相對于男生而言,她這個女小生要付出的更多。就拿跑圓場這一件事來說,男生因為體力比她強,練習時往往不用花太多功夫就能達到老師的要求,而她卻要特别努力方能勉強跟上。翁佳慧的個性要強,做一件事總要做到最好,每次即使汗如雨下也從不叫苦喊累。
昆曲講究行腔優美,以纏綿婉轉、柔漫悠遠見長,但是想要唱好并非容易之事。“上學的時候每天6點就要起床出早功,每天近10個小時的學習時間,說實話真的挺辛苦,有些同學甚至頂不住壓力鬧着要退學。”翁佳慧苦苦堅持,終于練出了一身紮實的基本功。
在跟嶽老師學習的過程中,也曾經有一度,翁佳慧險些遭遇滑鐵盧。“當時,我有個毛病,唱戲的時候總是法令紋這個位置使勁,老師就跟我說,你去把這個改過來,改不過來就沒法唱了。”
為了這一句話,整整一周的時間,翁佳慧幾乎所有醒着的時間裡都是在鏡子跟前的,對照自己的表情,強迫自己改正,一周之後,當她回到老師跟前。嶽老師看完,隻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錯,改了。”聽在翁佳慧耳中,這四個字簡直就是天籁。
然而,所有的艱難隻是剛剛開始。2007年大學畢業之後,翁佳慧正式成為一名昆曲小生演員,随之而來的巨大的壓力和不自信使她陷入了深深的糾結。
昆曲對小生的氣質要求很高,要的是書卷氣,而不是脂粉氣,對于女小生尤其難。“總是怕别人說我太‘娘’,就拼命往糙裡打扮,為了變得身材壯一些,看上去不那麼瘦,就拼命吃,把胃都撐大了,可是我這體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吃多少都吃不胖。”說起那一段的經曆,翁佳慧自己也笑了,那時候她拼命想把自己練出一身的“陽剛之氣”,走路故意垮着,甚至成了八字腳,做夢也想變胖變魁梧。
翁佳慧終于體會到老師嶽美缇當初寫那本自傳《我是一個孤獨的女小生》的心境,戲曲演員的成才率低,本來就是一個大浪淘沙的過程,女小生尤甚,堅持走在這條路上的人越來越少,因為太難了。“就那樣忍着,熬着,和自己過不去,好多事情放不下,内心無比糾結。”
艱難的瓶頸期到底持續了多久翁佳慧現在也記不清了,她隻記得後來有一個朋友對她說:“觀衆看戲是來享受的,如果你自己唱戲都不能享受這個人物,讓觀衆怎麼享受?你總給自己找茬,那不是給觀衆添堵嗎?”這句話讓翁佳慧忽然就頓悟了。
60多場賈寶玉每場都不同
2010年,昆曲《紅樓夢》海選,在老師的鼓勵下,翁佳慧走上了央視全國選秀的賽場。經過幾輪比賽,翁佳慧憑着出色的專業水平脫穎而出,獲得了賈寶玉這個角色,她沒想到,這個角色她一演就是9年,至今一共演了60多場,每年演每年都不同,甚至每場都有新的感受和想法,在這個角色裡,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成長,生命的軌迹和角色融合在一起。
《紅樓夢》分為上下兩本,翁佳慧說,她在上本中演出的是寶玉的“純真年代”,重點是塑造他的率真與美好;而下本中美夢破滅,人性撕裂,她要演出寶玉的開悟與淡然。人物性格的巨大變化,給表演帶來了不小的難度。
翁佳慧說起賈寶玉滔滔不絕,看得出對這個角色非常有感情,她由衷地說:“我能接觸到這樣一部大戲,覺得非常幸運,每年每次演感覺都不同,每年都有進步,尤其是一些細節的處理上,逐漸融進了自己的人生閱曆。”
翁佳慧演繹方式的改變最大的就是下本中“哭黛玉”那一段,寶玉來到潇湘館緬懷去世的黛玉,看到她用過的東西,撫過的琴,感到錐心之痛。最開始她自己哭的稀裡嘩啦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差點就唱不下去了。可是,随着年齡增長,目睹了現實中一些生離死别,她覺得真正的痛不是這樣的,“不流淚卻痛徹心肺,用那種癡迷的眼神表達心碎的感覺,那是一種笑着的痛,高級的傷感。”果然,這樣的壓抑内斂的演繹方式更能打動觀衆
《紅樓夢》帶給翁佳慧很多轉變,她由此邁進了北昆的大門,開始在一個又一個角色中享受自己的舞台人生。
有了守護一件事的理由
2018年,翁佳慧做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把自己非常喜歡的《帝女花》搬上了昆曲舞台,《帝女花》的故事多年來是埋在她心裡的一個夢,男主角周世顯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性形象。“一個像鑽石一樣純潔透徹的人,不但高顔值高情商,還具有貴族精神和崇高的氣節。”翁佳慧通過這個人物表現出“絢爛的生命,美好的年華和詩意的死亡”。
流傳數百年的古本傳奇通過現代的演繹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打動了很多觀衆。這出名為《流光歌阙》的小劇場昆曲是由一群年輕人打造的,翁佳慧除了是主演還參與了策劃,監制。她笑稱自己是“水瓶座,一矯情起來簡直就不是人”,各種要求完美,付出了無數心血,她說排完這出戲,就像“生了一個寶寶”,終于圓了一個夢想。
和年少時的狂熱癡迷不同,現在翁佳慧的生活中不僅僅隻有昆曲,“如果一個人的生活中隻有昆曲,那她的藝術的創造力也會受到閉塞,隻有一個人閱曆豐富了,把這些閱曆積累在一起,變成了故事,再把它們擱到昆曲裡面去,才能豐富昆曲。”
入行20載,翁佳慧已經看清楚了自己的命運,也許會重新走上師父嶽美缇的路,成為“一個孤獨的女小生”,然而她早已做出決定,要一直堅守着自己喜歡的藝術。
“如果當初沒有昆曲,我可能就會像初中同學們一樣,過一份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恬淡日子,而昆曲則讓我有了守護一件事的理由。”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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