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本紀》是《史記》傳記中最為精彩絕倫的篇章。
太史公司馬遷在該篇章中運用了低沉卻又不失濃郁的筆墨,着力刻畫了一個力拔山、氣蓋世,勇猛善戰,叱咤風雲的悲劇英雄人物項羽。
垓下悲歌一段,固然讓人低徊落淚;但四隤山最後一戰更讓人目眦盡裂,卻又肝腸寸斷。
且說,項羽在漢軍的四面楚歌中,領着跟随自己南征北戰的八百名江東子弟,趁着風雪夜,離開了虞姬,抛棄了軍心惶惑的大營,突圍南逃。
一番沖殺過後,過了淮河,身邊隻剩下百餘騎。
繼續行進到陰陵,卻又迷失道路,陷入了大澤中。
後面的漢兵追趕急如星火。
項羽領着大家從澤中殺出,轉戰到了東城四隤山。
項羽立馬于風雪中,身邊隻剩下二十八騎,自忖已經無可脫逃,傷感之下,又豪氣勃發,對大家說:“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将,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他把二十八騎分為四隊,分别從東南西北四面突圍,約定到東山會合。
漢軍數千人重重疊疊地圍了上來。
項羽指着漢軍隊伍中騎馬走在最前後的漢将說:“吾為公取彼一将。”
語畢,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将。
漢騎的前鋒指揮官郎中騎楊喜揮軍追擊項羽。
項羽嗔目怒叱,楊喜人馬俱驚,辟易數裡。
項羽的二十八騎全部突圍,順利到達東山。
漢兵散而複聚,很快又圍追上來。
項王再次馳下,複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
回到山上,項羽抖落了肩上的雪花,笑着對衆騎說:“何如?”
衆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
讀史讀到這兒,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太史公寫的這一段,莫不成是一個“假曆史”?
須知,據現代考古學研究,我國要到西晉時期才發明馬镫。
這個馬镫,是關系到騎兵作戰力的重要因素。
在馬镫出現之前,騎馬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
騎士對于馬的操縱主要靠雙手,當馬飛奔或騰越,雙腿隻能夾緊馬身,同時用手緊抓馬鬃才能避免摔下,而一旦遇上了難走的山路,還得下馬步行。
《西方戰争藝術》的作者美國人阿徹•瓊斯認為,沒有馬镫的騎士根本無法在馬上完成揮刀動作,因為揮空後可能失去平衡從馬上掉下來。
所以,馬镫發明之前的騎兵,用兵法家孫膑的說法是:“用騎有十利:一曰迎敵始至;二曰乘虛背敵;三曰追散擊亂;四曰迎敵擊後;五曰遮其糧食,絕其軍道;六曰敗其關津,發其橋梁;七曰掩其不備,卒擊其未振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燒其積蓄,虛其市裡;十曰掠其田野,系累其子弟。”
即騎兵的作用主要用于偵察、搶糧、毀橋、側翼包抄、偷襲或追擊之類講究速度的環節,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參與作戰,也要下馬進行步戰。
而在馬镫發明後,騎兵就可以解放雙手,單靠雙腳控制平衡,在馬上完成沖、刺、劈、擊等動作。
但是,考古家們發現,秦始皇陵兵馬俑中有表現細緻的馬具,卻沒有高橋馬鞍和馬镫,也始終沒有在考古中發現西漢馬鞍和兩漢馬镫的實物和雕塑、繪畫等方面的證據。
最早表現高橋馬鞍的文物是東漢末年作品,如雷台漢墓出土的騎俑和鞍馬彩繪木雕。
最早具備馬镫的雕塑作品是長沙西晉永甯二年墓中的騎馬樂俑。但這批俑中有馬镫者隻是在馬身左側鞍下有一個三角型镫具,僅及小腿一半高,右側沒有,且騎者的腳也未踏于其中,隻能是馬镫的雛形,即用于上馬的器具。
最早的實物雙馬镫,是1965年出土于遼甯北票西官營子北燕馮素弗墓的鎏金銅裹木質馬镫。
因此,考古學的結論是:馬镫的發明時間應該是在西晉時期。
按照這個結論,别說在楚漢相争的秦末漢初,就連東漢末年的三國時期,都不可能出現騎兵、騎将在馬上作戰的現象。
但是,太史公司馬遷寫項羽領騎兵在垓下突圍、涉水、度大澤、上高山,還斬将刈旗。更有甚者,項羽還曾親率三萬騎兵實施千裡奔馳,在彭城之戰中殺敗劉邦五十六萬人。請問,如果沒有馬镫,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有人會說,項羽騎兵的強大殺傷力可能是太史公司馬遷的虛構。
但是,與太史公司馬遷同時代的衛青、霍去病也同樣依仗強大殺傷力的騎兵建下赫赫戰功。
而他們所生活的西漢武帝時期,距專家們所說的馬镫發明時間可還要早三百多年!
所以,極有可能,馬镫的發明時間并非三國之後,而在秦漢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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