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問我，你父親身上那麼多讓人感動的特質，對你影響最大的是什麼？我想了想，回答說，是溫柔。溫柔能帶來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四個春天》序言

△《四個春天》導演陸慶屹

《四個春天》是陸慶屹執導、2019年上映的一部紀錄片。影片以導演的家庭生活為背景，記錄了導演2013年至2016年回家過春節時，父母的日常生活。這部電影最終斬獲了1000萬票房。影片的内容很簡單，講述的是一個南方小城普通家庭中愛與分離的故事。本是導演一部“無心插柳”的作品，卻感動了數千萬網友。

本期“每周薦片”，解讀中國工作室制片人孫中華采訪了該片導演陸慶屹，跟随他一起回顧紀錄片《四個春天》創作背後的故事。

△《四個春天》預告片

△《四個春天》宣傳海報

△《四個春天》劇照

問：《四個春天》中記錄了很多看似瑣碎的生活日常，比如熏臘腸、貼對聯、祭祀、登山、年夜飯、放鞭炮等。作為一部“獻給爸媽的禮物”的私人電影，您覺得為什麼這部影片會引起大家的共鳴？

陸慶屹：通常人們對事物的認知是“我知道了”的層面。但實際上假如你停下來，稍微去回味一下，生活中的很多細節其實都是非常有趣味的，隻要你停下來去凝視他，這些細節可能也會産生一種帶着時光的美感。

△陸慶屹父親晾曬臘腸

熏臘腸、貼對聯代表的是春節，雖然現在很多人覺得春節沒什麼意思，但它代表的就是“喜悅”和“團聚”。如果單做一件事，它可能就是一件事，但是如果做一組事情，這就代表着某種合力，它背後的東西就能浮現出來。比如春節，實際上它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意象。如果你能把結構處理得當，它展現的就是某種生活的象征。這些細碎的東西，尤其在我們生活當中，需要投入體力、時間和精力。但是當你跳脫出來去看這件事情，它反而會呈現出一種事實和美的東西。

問：影片中有很多片段充滿煙火氣和人情味，沒有刻意的煽情，很多有張力的片段處理得都很冷靜，當時是怎樣考量的？

陸慶屹：張力的呈現是相對的，對于藝術作品而言，它需要展現的是有起伏的東西，在這個過程當中，所有的力量是一環扣一環的，你不需要特别地去渲染這些東西，我也不太喜歡很誇張的表達。

△《四個春天》劇照

我更喜歡含蓄。我覺得悲和喜其實都可以稍微留一點空間。創作的時候你并不需要很強烈地去刺激觀衆，我覺得是沒有必要的，悲傷是挺個人化的東西。倒不是說我要非常克制，而是覺得有很多東西沒有必要拿去刺激觀衆，或者說隻有這樣，才能把觀衆和你之間共通的東西聯系地更緊密一些。當然有些人可能也會覺得它比較平淡，每個人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問：影片在制作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

陸慶屹：最大的困難應該是在剪輯的過程中尋找線索，我覺得這種困難是因為生活是很無序的，是沒什麼邏輯的。如果是一個短片，幾分鐘很好做，但長篇就是很困難，如何能夠保持一貫的調性，把線索連接起來是挺困難的一件事情。

尋找叙事的線索是比較困難的，我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去思考，我拍的素材都非常好，單從片段來看挺動人的，但是要都放在一起，可能就會有很多的重複，所以這時候就需要去判斷哪些留下哪些删掉，這個判斷是很困難的。

△《四個春天》劇照

素材的取舍和線索這兩樣我覺得是最困難的，但紀錄片有一個好處就是它的可能性是很複雜的，所以在這裡邊你可以盡可能去尋找更多的可能性。

問：《四個春天》中多次出現院落中的水池、天井、燕巢等意向性的符号，通過這些符号化的影像表現情感，比如天井代表着空巢老人，燕子代表着外出歸鄉的孩子，這些設計很巧妙地烘托了主題，在影像構圖方面也非常專業，在這方面您有哪些好的經驗可以分享嗎？

陸慶屹：這些所謂的符号就是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東西。燕子它是每年都會來的，它代表的是時間的變化和不變的東西。就像人一樣，每年回家過春節，這些東西在背後它是有一定含義的。天井一上來它是一個方的，方形是比較穩固的東西。方形天井一出現就明确這是一個家庭的故事。井台是一個圓的東西，圓給人的感覺就是比較圓滿圓潤，就有這種背後的心理含義在裡邊。

所以這些東西如果你注意到的話，生活中是有不少的，一種代表時間，一種代表人内心裡的情感。這些東西是主觀的，是一個拍攝者看到的世界。另外一種是客觀的，就像這個家是這樣的。主觀的東西取決于你是如何去看這些東西，它們在你的心裡是不是泛起某種波瀾？這個東西如果你留意到了，就應該把它記錄下來，在意識裡邊去強化它，然後把它提煉出來。符号的東西很容易，就像是一種總結式。寫文章時候，總是在某個點上你需要去停頓一下，或者在那個時候你需要去強調一些東西，這樣的話觀衆看起來才不累，必須得有這些東西去引導人觀影的注意力。

作為一個創作者，對什麼東西感興趣，喜歡哪種場景，哪種狀态，就會想辦法以最好的方式記錄下來，它不一定要多美，但它必須代表你當時的心情。比如說一陣風吹起，語言文字會描述微風拂面這種詩意的詞藻，在影像裡邊就是展現絲帶的飄動，我們看片子不是說隻是為了看一些事件，我們要感受某種氛圍。你在電影空間裡面也是有感受的，不拍的話，在當時可能就知道是過了一陣風，但是拍的話，你就得留意那個風對當時的人造成怎樣的一種影響，這些東西都是會跟觀衆産生認知上的共性，就是通感，這些東西都很細碎，但是我覺得所謂動人都是從這種細碎的地方一點點彙聚起來的。

△《四個春天》宣傳海報

問：這個片子上映之後，對家人有什麼影響嗎？

陸慶屹：去年春節我回家，就聽見有人在門口叽叽喳喳。我出門之後他們就很好奇地看着我。他們問我說，你是這家的人嗎？我說是啊。那個人就說我在片子裡沒見過你啊，後來他反應過來說片子是你拍的吧，能跟你合張影嗎？那種感覺還挺美妙的。因為住在北京，高樓裡邊，很少能有人站在一起聊天。回到家裡面碰上這樣的事情，就會覺得特别可愛。

△《四個春天》宣傳海報

問：我們知道這是您的一部獻給父母的電影，通過這部電影您想要傳達什麼信息呢？

陸慶屹：我離家比較早，每次回家跟父母相處的時間都挺短暫的。對他們的認知是之後一點點重新去構建的。有的時候也會去想自己身上有他們所影響的那些東西。比如說對人生的認知，對世界的好奇，對自身潛力的挖掘，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坦然地去面對生活。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被賦予完成自己的這一生，如何去完成這些東西都是未知的，我們一家人都沒有太強的物質欲望，都是比較渴望精神上的追求。尤其是藝術，還有一些人情世故，這些東西可能是更能讓我們感覺到人生厚度的東西。

△《四個春天》劇照

我最感激他們從來沒有對我的前途有硬性的要求。他們好像要求隻要你活着就行，這一生你的價值更大。這是一個挺抽象的希望，最重要的是你好好活着，然後去體驗你這一生，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一個角色。我覺得這是他們從小就灌輸到我的認知裡面的，所以其實我這人沒什麼欲望，我所謂的欲望就是好奇我還能做點什麼。

我父母那一代人基本上被時代淹沒了，這是我看到比較痛心的。不隻是我父母，還有他們的朋友。我現在成年了，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歲月最開始的地方，去回想那些東西，在回憶裡邊有很多人有各種各樣的才華和很美好的願望，但基本上就被埋沒在那個小山溝裡，如果沒有人記起，他們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所以那些讓我在深夜裡想起就會感動的東西，那些人那些事，我就想記錄下來，我覺得我的父母特别可愛，有很特别的豁達和真誠，這些東西我都想記錄下來，能讓他們在大熒幕上看到自己，我覺得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成就感。

△《四個春天》劇照

＋本文作者：

解讀中國工作室制片人孫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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