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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是最好的印記

圖文 更新时间:2025-01-22 15:08:59

我逛遍這個城市的所有酒吧,可是,我找不到一個有着海藻樣的長卷發和憂傷眼神的女子。

  夏天的傍晚,天氣出奇地熱,氣溫接近40度,在這座沿海城市裡,已是百年少見。我趿着拖鞋,穿着短褲和黑色T恤,在海堤大街晃晃蕩蕩地走,像一個無業遊民。

  我就是無業務遊民。自從三個月前被那家遊戲公司解雇後,我一直在家呆着。上網,看電視,看影碟。是一種頹靡的生活,但我并不感覺失落和難受。也許,在我所有的金錢用完之前,我還會感覺自由和惬意。

  結果,我在海堤大街上走了兩個來回後,看到消防栓上坐着的那個女孩朝我笑。我吧嗒吧嗒地走過去,問,你笑什麼?

  她摘下墨鏡,瞥了我一眼說,你這人好無聊。

  我說,我走來走去并不代表我無聊。

  她的唇齒間發出一絲微弱的氣流,我聽到一聲“切”。然後她說,我說的是你過來問我為什麼笑,這很無聊。

  我叉着腰低頭看她,很痞的樣子,我說那我們做些不無聊的事情如何?

  她很鄙夷地用眼光把我全身上下掃了一遍,老娘貴得很,你付得起錢嗎?

  我一愣,說你别小瞧人,有膽到我住處,可别把你吓着了!結果,她提起包就把手挽在我的胳膊上,說,帶路!我走的時候把腰闆挺得筆直,認真地一步一步地邁,像香港回歸時儀仗隊的那種步子,因為她很高,而且還穿着高跟鞋,這讓我有些不爽。

  估計每一個女孩到我家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嘴巴張得老大,眼裡閃着豔羨的光。但那個女孩隻是嘴巴張大了,然後緩慢地摘下墨鏡,随即把自己一下子摔到沙發上,才開口大叫,你小子是走私販毒還是倒賣軍火?

  我把那台價值15萬的進口超薄曲屏電視打開,說,差不多。反正是賺錢的營生。

  她把高跟鞋往地闆上一蹬,然後自顧自地四處搜尋,像一隻饑餓的秃鹫,她說你的房間在哪兒?或者你喜歡在沙發?

  我有些哭笑不得,把手中的大中華熄滅,吐完最後一口煙圈,我說我喜歡随時随地,隻要有感覺。她回頭看着我,把手一攤,那我估計你現在是沒感覺了,你讓我有些挫敗感。

  我徹底暈菜,她則哈哈地笑,然後走進我的房間,忽然高興地大叫,哇,這是你畫的嗎?我抱着肩膀慢悠悠地踱進房間,她正站在我的一幅油畫前一臉崇拜的表情,那幅油畫是我半年前畫的,畫的是一隻手,一隻很精緻的女人的手。

  我說是的,我還出了兩本文集,還幫遊戲公司設計人物。她側頭狐疑地看看我,半晌蹦出一句,你丫真是個天才!她的表情讓我很有些不爽,我忽然上去擁着她,滾在床上,我說,我的感覺來了,但是你要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從我懷裡掙脫出來,眼珠子轉了一圈,說,我叫小A。我知道這種女孩是不會告訴人真實姓名的,倒不如直接叫她小A。這樣想着,我重新把她擁入懷裡,我說我叫蕭然,來吧,我的小A。

  小A在我那裡住了半個月。期間她對我的文章,我的繪畫,我的設計給予了極大的贊賞或者極大的貶損。我喜歡她的直接和坦白。半個月後的那天早上,她離開了,留了字條,借你現金若幹,後會無期。

  她拿了我錢包裡的兩千現金和我放在抽屜的那塊價值四千塊的手表,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消失無影。我在心裡暗暗罵了一聲,然後傻呵呵地笑。

  之後,我開始到不同的遊戲軟件公司面試,帶着自己引以為傲的作品。他們大多笑容可掬地對我說你的作品很好,隻是不适合。有一家不客氣的,竟然直接把我的作品扔到桌面上,說如果有人喜歡你的作品,我就請你!我把一個煙灰缸砸到他的臉上,說,誰說沒有人說我的作品好。小A就說過!

  小A就說過。小A是誰?

  我的心隐隐地有些失落,帶着我的失落和頹然,坐在計程車上,在這個城市來回地遊走。秋天很快就來了,原來越是炎熱的夏天,越是不堪一擊。

  那天晚上,我坐在計程車上,看着窗外流瀉的霓虹,忽然難受得想落淚。“波西米亞”酒吧門口的那個身影一閃而過,我的心一緊,叫司機停車。司機的嘴裡嘟囔着,年輕人居然來這種地方。我沒有作聲,甩給他幾張錢。

  小A穿着緊身的妖娆紅的裙子,胸口一片春光。見了我,一愣,随即露出疲憊的笑,幹什麼,出來打劫呢?

  見我認真地看着她,她笑,笑容裡滿是苦澀,她說,我可不可以把你當成朋友?我說,恩,當然。她慢慢地走過來,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了。我拍拍她的背,說,小A我養你,我有足夠的錢。

  她止住哭,擡起頭來,很小心地用手指擦掉眼角溢出的淚,她說你别再惹我哭,我沒有那麼多的錢買化妝品,這個妝要花去我好幾十塊錢呢!

  那天晚上,我和小A去了附近的一個酒店。上半夜的時間,她一直在抽煙,直到煙灰缸全部躺滿了香煙的屍體。我說我再去買一包,她忽然就拉住我的手,把頭埋進我的懷裡,說,蕭然你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很謝謝你。

  我嘿嘿一笑,說,難不成你是異度空間的?她哈哈哈地笑出了眼淚。半晌,表情認真地對我說,蕭然,如果有可能,半年後我會去找你。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但是冷意卻不會少半分,冰涼,刺骨,而且很幹燥。小A的手機一直都打不通。

  那時候,我已經在一家雜志社做美編。期間,我身邊的女孩像摩天輪一樣來回運轉。我和她們逛街,看電影,和她們接吻,上床。但反反複複,分分合合,最後都以我的暴脾氣而告終。

  是的,我的脾氣變得很暴躁,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在胸腔裡左右奔突,找不到出口。我經常偷懶不上班,穿着高高衣領的羽絨服在海堤上來來回回地走,那些冷冽的寒風讓我的頭腦可以保持短暫的清醒,這時候,我就會想起小A。

  我逛遍這個城市的所有酒吧,可是,我找不到一個有着海藻樣的長卷發和憂傷眼神的女子。

  春節長假前,我毫無意外地被公司辭退。理由是我經常遲到早退,而且不請假。

  我還是沒有回老家,我已經有5年沒回過老家了。我又回到了以前晃晃蕩蕩的日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後起床去附近的快餐店吃午飯,晚上一邊喝冷啤一邊通宵上網。

  春暖花開的四月,我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在陽台上畫油畫,忽然在畫框後面看見一張燦爛的笑臉,小子,可别把本姑娘的樣子畫醜咯,否則饒不了你!我眯着眼睛,逆着陽光看向小A,然後笑,怎麼把長發剪了,裝嫩是不?

  然後,我們看着彼此,靜默了好一會兒。

  小A完全變了樣子,不僅齊肩的長發變成齊耳的短發,還穿起了清爽簡單的T恤和牛仔。隻是,她的性格還是老樣子,直接,坦白,像一把淩厲的刀,柔情刀。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香,緊緊地抱着我的手,唇角還展露細碎的笑。反倒是我睡得很不安穩,總是模模糊糊地醒來,然後下意識地打開台燈,看見小A還在,我才放心地睡去。我害怕她又在某一時刻無聲無息地離開。

  所幸的是,小A一直沒有走。

  那是恬淡而美好的時光,我們一起逛街,一起依偎着看電視,一起吃飯,傍晚牽着手沿着堤壩愉快地散步。隻是,我們從來不提從前,也不提以後。那都是我們不敢觸碰的猛獸。

  夏季的一個傍晚,我到一家畫廊送畫稿,回到家門口時,忽然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因為我聞不到小A的氣息。我對着那扇不鏽鋼的鐵門,靜靜地呆着,許久許久。

  我決定去找小A,我已經在預感到她離開前,偷偷地把她身份證上的地址抄了下來。

  我坐了16個小時的火車,5個小時的汽車,走了1個多小時的山路,終于在那個村子前停了下來。是一個坐落在山腳的小村落,村落前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已經是收獲的季節,金燦燦的一片。

  很多穿着樸素的村民從我身邊經過,我向他們打聽小A家的地址,他們便好奇地多看我幾眼。小A家面向稻田,是一個由土黃色磚牆砌成的小屋,很容易找。我走進院子,看見一個小男孩在一張小闆凳上寫作業,他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我,問,你來找姐姐嗎?

  我點點頭,你姐姐的名字是不是叫夏幽?他點點頭,朝我招手,你進來,我媽一直想見見你。那個躺在床上下身癱瘓的,竟然就是夏幽的母親。見了我,她的眼裡閃出盈盈的光來。她招呼我坐下,然後一邊說一邊拭淚。

  我終于見到了夏幽,那個已經長了一片青翠的墳冢,她躺在裡面。

  我已經哭不出眼淚。那些所有的過往,像泛着慘白斑點的電影膠片,在腦海中一桢一桢地滑過:夏幽的父親早逝,母親下身癱瘓,弟弟又尚小,夏幽于是在察覺自己有絕症後毅然到了海濱城市。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内賺最多的錢,她頂着屈辱,穿着性感妖娆的衣服在街頭攬客。她遇見了我,和我度過了一段幸福美好的時光……

  我把那幅油畫點燃在夏幽的墳前,那幅畫是為她畫的,畫得很美。我說,夏幽,我現在告訴你,我的真名叫楠木。

  臨走時,我沒有留一筆錢給夏幽的母親,因為我的錢太肮髒,我不忍玷污了她和她的家人。其實,從6年前開始,我就被一個有錢的女人包養,她每個月來看我一次,她給我足夠的金錢和物質支持。

  離開村莊回到海濱城市,我搬了家,重新找了份工作,從此踏踏實實。每個盛夏,我都會獨自去走那一段長長的海堤,走着走着,眼淚就會情不自禁地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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