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胡 同
老胡同南北走向,我家老宅子在這條長長的胡同東側靠中間的位置。那時家家戶戶種棗樹。老宅院子南邊緊靠前鄰房下就有棵大棗樹。院門不大,夏天中午就常在這有點陰涼的院門下吃飯乘涼,這兒會有穿堂風。
胡同裡院門口北一點,緊靠着院子西屋後牆有棵大槐樹,印象裡高大得很,枝丫覆蓋到西屋頂上面,家裡養的雞就常常飛到上面,傍晚時分任你怎麼叫怎麼吓唬,它們都嚣張得很,就是不下來,幹着急沒辦法,就任由它們屋頂上或樹枝上過夜。
南鄰是一對慈善的老人,老頭兒會摸脈,像是個老中醫的樣子。那時的小孩子易丢魂兒,有來找他的,老人先一搭脈兒,然後便會說出在哪兒吓着了。大人便領着孩子去吓着的地方叫叫魂兒,反正後來都好起來了。我記得那時自己常吓着也就常去叫。老太太很和善,後來活了九十多歲呢。
老宅院的後鄰,印象最深的是他們的孩子結婚,晚上熱熱鬧鬧地吹喇叭,吹喇叭的人還會變戲法,一個小球在手裡,忽然有了,忽然又沒了,哄着一堆孩子們高興。然後是鬧洞房,滿屋子人挨挨擠擠,把新郎新娘圍在中間方桌邊上,桌上各種煙酒菜肴卻沒人理會,滿屋人嘻嘻哈哈鬧鬧哄哄,都開心得不得了,焦點還是新娘子,大紅的衣服很漂亮,嬌嬌羞羞的,這是我關于婚禮的最早記憶。
胡同最北邊的一家人,家庭條件可不得了,因為就他們家有台十幾寸的黑白電視機,四四方方小小的盒子,上面豎兩根銀色的天線,卻能演出各樣的故事,足夠吸引人了,猶其是孩子。當時正演《西遊記》,我便常常自己一個人走去他家看電視,倒也都能如願,沒被拒之門外。母親便常常地找來,卻怎麼哄都不回家,有時會熬到沒了節目滿屏雪花,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煩,小孩子才不管那麼多。他們家确實很吸引人,印象裡滿院子的花草,記憶裡肯定有雞冠花,那時覺得很美很神奇,以緻于現在年近不惑一直想種一簇雞冠花,又因為一直沒有行動未能如願而心存遺憾。
這條胡同裡還住着一個孤獨的老頭兒,年齡很大的樣子,常常拄根拐棍,出了門一步步慢悠悠哆哆嗦嗦往胡同南邊遛達,若迎面遇上個小孩子,老頭兒便會把拐棍一橫,因為胡同窄,孩子便沒了去路,老頭兒的表情似笑非笑,回想起來有些怪異,孩子們都怕他。但後來上小學勞動課,我們去給他擡過水打掃過院子。
胡同南出口是村子的主街道,常常有發喪的靈棚安紮在這條街上。發喪當天的儀式很繁瑣,一遍遍地祭拜,一遍遍地磕頭,一遍遍地哭,男人們哭得簡單粗犷,女人們哭起來更像在唱,邊哭邊說,振振有詞。場面時而鬧鬧哄哄,時而安靜肅穆,從大清早,一直到後半晌。每逢這時候,村裡遠遠近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的都出來看,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讨論着送喪隊伍裡哪個人是已故的人的什麼親戚,哪個村來的,誰是真哭誰哭得不怎麼傷心,他的哪個親戚怎麼沒來,以及這些人的家庭各種的奇聞趣事。全村老少難得這種規模湊到一起,全都敞開了聊,聽得難得打聽點兒新鮮事兒,說的也就盡情地展露一下自己的見多識廣。孩子們也熱鬧,圍着靈棚追着鬧着,在人群裡鑽來鑽去,總會有賣小玩具的,不大的一塊方布上擺滿了新奇的玩意兒,孩子圍成一團,眼巴巴地望着,買不起,光是看看也過足了瘾。主持祭禮的人,抑揚頓挫地喊着聽不懂的号子,聽不懂,卻又節奏感十足,不禁讓人聽得入神。喇叭鑼鼓镲鉚足了勁兒地吹打,吹喇叭的人兩腮鼓得高高的,憋得漲紅了臉。累了就歇會,茶水煙是早就為他們準備好的,喝口水抽根煙繼續吹打着不知名的曲子,很好聽,但卻也聽不出是悲傷還是歡快。
晚上也熱鬧,因為農村的喪禮往往是三天或五天,前幾天晚上要上廟,往常夜晚漆黑安靜的村子,忽然就明亮熱鬧起來,馬燈串起兩條長龍,護送親人們由村裡走到村外,去燒了紙紮的車馬,火光映紅了人群,浩浩蕩蕩的隊伍,都嚴肅起來了,沒一個人出聲,便有了儀式感,顯得神聖莊嚴了。村裡好事的大娘嬸子小媳婦們,三五一夥,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從頭到尾地跟着看,看熱鬧之外,或許他們也在暗暗地學偷偷地記,她們早已給自己設定了那裡面的一個角色,要學會怎麼做,可别到時候弄錯了出醜,被大家笑話。閉塞的村子,一眼就望到了人生的盡頭,她們明白,自己的歸宿也在這裡,眼前的事兒,自己早晚都要經曆。
可當時人們怎麼都不會想到,世事變化快,很多人沒能經曆自己想象中的場面,如今老胡同還在,與老胡同有關的人卻都已另尋歸宿,隻剩下倒掉的土屋土牆,和密密麻麻的棗樹和荒草。可是,那樣的年代,老胡同裡的人,老胡同裡的事,老胡同裡的記憶,常常在夜深夢起的時候清晰起來。
(攝影 旅途)
作者簡介:陳年老事,一個上世紀80年代出生成長在農村的墾利人,總是對過去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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